二月初二,春寒料峭。
半個月前還是大雪紛飛,如今冰消雪融,春意顫枝頭。慘淡的陽光斜照在雕樑畫棟之間,淡淡籠了一層薄霧,小花園裡松柏常青,幾簇迎春花競相綻放,給冷寂的大地帶來了勃勃生機。
重重包圍的府邸中,孩子們自找着樂趣,仁兒用樹杈支起小竹筐,灑下些許豆粒,細繩一拉,貪食的雀兒應聲入網,引得圍觀的弟弟、妹妹們拍手歡笑。
“哥哥,把這雀兒給了我吧!”李嬋娟脆生生的說。
妹妹要這玩物兒,做哥哥的豈能不給,仁兒用細繩把雀兒的兩隻腳拴了,大大方方送給了妹妹。
蕭可一直坐在迴廊裡曬太陽,孩子們抓鳥雀時,她也笑了,像這樣兒女繞膝的日子還能再有幾天?她每日望眼欲穿,就等那紙詔令,如果父母都離開了他們,做爲長子的仁兒能擔當這一切嗎?曦彥、嬋娟太小,交待過他們的話都聽不懂。
“嬋娟,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耶耶和阿孃,你該怎麼辦?”
“聽哥哥的話。”嬋娟的心思全在那撲騰着的鳥雀上,何況母親這話問了無數遍,她閉着眼睛都能回答。
撫着女兒的髮絲,蕭可嘆了一聲,仁兒快十一歲了,能夠看顧好弟弟、妹妹,他自來就有一種擔當,定會護着年幼的弟妹。
不是應該高興嗎?總算扭轉了結局。
就在此時,慕容天峰、慕容志兩父子帶領禁衛闖入,仁兒也放掉了所有的鳥雀,將曦彥、彥英和娉婷護在身後。對於這位大將軍,他最熟悉不過,也曾經崇拜過他,七歲奉父母之命,同他剛滿一歲的女兒訂了親,現在雖說大禍已至,但這門親事丟了也不稀罕,自是不會哀求慕容家庇護。
“又來了?我家的事兒,你倒是挺上心。”對於這位的岳父,仁兒現在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就在正月十五大雪紛飛的夜裡,他曾與阿孃暗暗離開王府,一夜未歸。他們在做不可告人之事?大廈將傾,阿孃也不安分守己了?就像流言蜚語所傳的一樣,她已經找好了退路,爲了更好的活着,她連兒女也不顧了。
慕容天峰手握明黃色卷軸,卻是難以開口,他確實是來傳旨的,可聖旨的內容,他一個字也不想讀出來。
“你說話呀?你不是來傳旨的嗎?”懸着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蕭可抱着女兒前行,禁衛已將她重重圍住,對於意料之內之事,何必有口難言,一生不見就不見,總好過陰陽兩隔,人鬼殊途,只要他好好的活着,不見又何妨。
“詔令,四子皆年不滿十五,長流嶺表。”慕容天峰還是念了出來,儘管聲音是顫巍巍的。
蕭可當時就吃了一驚,流刑僅次於死刑之下,若爲長流,則爲《唐律》所不載,終身不得還,何況嶺表蠻夷之鄉,地遠天涯,瘴癧叢生,去者難以生還。
“你在胡說什麼?你從哪裡得來的詔令?”她正要往前衝,卻被禁衛軍按了回去,懷裡的嬋娟也讓他們奪了去,不顧女兒的哭喊,眼中只有慕容天峰手上握着的明黃色詔令,“當時你也聽到了,他不是這麼說的,你讓我去見他。”
“你如何見得了他,你已經是自身難保。”慕容天峰把心一橫,索性俱實告,瞞了她這麼多天,是時候說實話了,“蕭鈞夫婦已告上天庭,假王妃一案將由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共同會審,你不知道嗎?”
“我不管他們把我怎麼樣?他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仁兒,不會傷害曦彥。”驀地,蕭可明白了,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兒又回到了原點,原來她什麼也不曾改變,心像被利刃絞到了一樣,疼得直不起腰,每呼吸一下都是那麼困難,要不是被禁衛軍制着,她早就跌在了地上,“三郎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她直勾勾看着慕容天峰,小花園靜的異常,只有迎春花的嫩枝在春風裡微擺着,儘管她知道的清清楚楚,還在抱着最後的希望。
“上午在宮省內自盡了。”慕容天峰微閉了眼睛,這話他不想再說第二遍。
蕭可怔了一下,絞痛再次像潮水般涌來,一陣強似一陣,只覺得天旋地轉,像被生生鋸斷的花木那樣直直倒了下去。
“阿孃。”
仁兒大叫一聲,卻被慕容志攔了回去,對付幾個孩子太輕而易舉了,用不着那麼多禁衛,他們是那樣弱小,手無寸鐵,感覺自己就像個劊子手。
小花園裡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安寧,孩子們的踢打聲、尖叫聲交疊在一起,久久散之不去,李嬋娟眼睜睜看着阿孃暈倒,哥哥們被強行帶走,嚶嚶抽泣着,才走幾步,卻被慕容天峰阻在了面前。
“別哭,哥哥一會兒就回來了。”他抱起嬋娟,柔聲安慰着,轉向禁軍衛時,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心冷面,“所有奴僕、侍從、婢女一併沒入宮掖,女眷遣送獻陵關押。”
禁衛軍得令後,風捲殘雲般襲捲了這座恢宏富麗的府邸,雕樑畫棟、亭臺樓榭在頃刻之間塵封,空餘萋萋花木,幽幽淺草在對風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