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的聲音恰好將烏先生的話打斷，我登時鬆了口氣，而且我昏迷了很久，一直沒有見到阿南，心中十分想念他。我剛想叫兒子的名字，卻猛地想起我現在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阿南年紀太小，能接受我變出個魚尾巴，卻不一定能接受自己的孃親變的蒼老。小孩子想到的倒不是醜不醜的問題，而是孃親會不會死之類的。
我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阿南的聲音已經到了牀前。
“咦？”阿南奇怪地說，“爲什麼龍宮裡會有個老婆婆？”
他果然認不出我了。我心裡有些難過，不過也很慶幸，他認不出纔不會難過。
“你好啊。”我聽到自己用蒼老的聲音說。
“老婆婆你好。”阿南很有禮貌地說，忽然又疑惑：“婆婆，爲什麼我覺得在哪裡見過你？你……你有點像我孃親。”
我心頭登時一驚，難道阿南已經認出我來了？還好阿南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烏先生，我孃親到底去哪裡了？爲什麼我一直看不到我的孃親？”
兒子，孃親就在你面前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安慰他說：“你孃親幫我找藥去了。”
“真的嗎？”阿南有點不相信，“婆婆，你生病了嗎？爲什麼孃親去找藥卻沒有跟我說，她平時都怕我擔心，會先告訴我去哪裡的。”
“因爲……因爲事情很急啊。”我哄着他，“如果你孃親不能趕快去，我就要死的。”
“哦……”阿南說，“我明白了，不過，烏先生，下次你跟孃親都不要忽然不見啦，阿南……阿南會很害怕的。”
我聽着一陣心酸，阿南一直跟着我到處跑，我們兩個相依爲命，現在他忽然找不到我，一定很害怕，怕我不要他了。
果然，阿南鬆了口氣地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孃親不要我了。烏先生，阿南這麼聽話，孃親一定不會不要阿南的，對不對？”
“嗯。”烏先生說，“阿南，你陪陪這位婆婆。”
“哦，好啊。”阿南很乖地說，“婆婆一個人來龍宮找溟音哥哥治病的嗎？婆婆不害怕，溟音哥哥的醫術可好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看，我孃親都去幫你找藥了，你一定會好的。婆婆，我給你念書好不好？”
“好啊。”我微笑着說。正在這時，慄珖的聲音傳來：“阿南，你在不在？阿南！”
“慄珖姑姑，我在這裡。”阿南叫道，那頭跟慄珖就是一番道歉。原來在我開始治眼睛之後，阿南就一直由慄珖照顧，我進入昏迷之後，阿南到處找我，但是大家都不敢肯定我什麼時候醒來，醒來之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一直瞞着阿南，不告訴他。阿南着急了，今天趁慄珖不注意，悄悄地跑了出來。
“我是來找烏先生的，這裡還有個婆婆哦！”阿南說，“姑姑，我們一起給婆婆唸書好不好？婆婆看起來很難過。”
“婆婆？”慄珖的聲音很疑惑，隨後發出一聲驚叫：“啊！姑……”
“叫什麼？嚇到她怎麼辦？”烏先生呵斥道，“這裡有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慄珖沉默了很久才說：“是。”
“烏先生。”我不忍心，晃了晃他的手。“你對慄珖夫人太兇了，她……她也是吃驚而已。”
“一個神族，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吃驚的。”烏先生依舊不滿。
我還想說話，慄珖卻道：“姑……婆婆，沒事，烏先生說得對。阿南，你不是要念書給婆婆聽嗎？來，我教你。”
“不用你教的，我認得字。”阿南說着就念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婆婆你聽，這詩句裡有我孃親的名字呢，她叫謝窈窕，就是窈窕淑女的窈窕。”
慄珖吃驚：“阿南，你什麼時候認得字的？你孃親教你的？”
“以前在青曦頂跟雲霄宮的時候，我爹……我師……上仙教的。”阿南一連換了三個稱呼，從爹爹到師公到上仙。他念着啓子慕，但是也牢牢記得我跟他說過的話，啓子慕跟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要叫他上仙。
但是慄珖不明白：“阿南，你爲何叫啓子慕做上仙？”
“因爲孃親說過的。”阿南的聲音有些難過，“在越哥哥那裡的時候，孃親跟上仙一起去找藥救越哥哥，但是最後越哥哥好了，卻只有孃親一個人回來，上仙卻不見了。從前剛見到上仙的時候，孃親讓我叫他師公。後來師公可疼可疼孃親了，就讓我叫他爹爹。但是現在他不見了，孃親就讓我叫他上仙。”
“阿南。”烏先生忽然問道，“你是願意叫啓子慕上仙還是師公還是爹爹？現在你孃親跟啓子慕都不在，你可以大膽地說，我不會告訴他們的。”
“呃……”我和慄珖同時發出一個字，我是哭笑不得，烏先生，我還在這裡，你明明就知道的，怎麼能騙我兒子呢！他還是個孩子！而且，這個問題現在還有什麼意義？
但是阿南卻很認真地想了，然後說：“我還是想叫他爹爹。”
“爲什麼？”我們三個人都同時問道，我有些生氣，慄珖的聲音很欣慰，烏先生的聲音卻有些顫抖，顯得很激動。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這麼叫。”阿南說，“我很喜歡上仙的，他會手把手教我練字，每次孃親遇到危險了他都會去救孃親。而且，他還會親阿南，也會親孃親！”
這算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我哭笑不得，隨即又嘆了口氣。會因爲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喜歡啓子慕，果然還是因爲父子之間的骨肉天性吧？啓子慕啊啓子慕，我感激上蒼給了我阿南，可他爲什麼是你的骨肉？不，是你的骨肉也無所謂，只要別讓我知道就好。
“因爲這種原因麼？”烏先生似乎有點不滿，又問道：“阿南，現在啓子慕已經成了你孃親口中的上仙，
你是願意我做你的爹爹，還是啓子慕做你的爹爹？”
什麼？我差點從牀上摔下來，臉一下子燙了，這可真是老臉都紅了。我甩了甩烏先生的手，凡人的力氣比不過神族，沒能甩開。我只好惱怒地問：“你胡說什麼？”
“這算什麼胡說？”烏先生仗着我不能表明身份就去欺負阿南，“說吧，阿南，你想要誰做你的爹爹？”
阿南似乎想了一下，有片刻的沉默。這一下子的沉默簡直能把我尷尬死，烏先生是知道的，啓子慕就是阿南的親生父親，父子天性，阿南很可能會選啓子慕。我已經這麼恨啓子慕了，他現在讓什麼都不知道的阿南說還要想要啓子慕做爹爹，那不是打我的臉麼？
不，或許烏先生沒有想打我的臉，他只是想讓我知道，孩子心裡真正想要的父親是誰，想對我說骨肉的天性是斬不斷的。爲了孩子，我要跟啓子慕和好，原諒他的一切，爲了孩子的未來，委曲求全地跟啓子慕在一起。
無名的怒火就這樣升起來了，我昏迷之前他還吻我吻得那麼深情，說等了我那麼久，讓我爲他而心動。我都做好跟他一輩子，追他一輩子的準備了。要是他敢在這時候讓我回到啓子慕身邊，理由還是爲了阿南好這種混賬理由，我發誓，就算我現在只是個凡人老太婆的身體，也要狠狠地甩他一記耳光！
“我……”阿南終於想好了。我一聽趕緊收起心中的念頭屏息靜氣地等待着，只怕阿南會說出啓子慕的名字。沒想到阿南竟然說：“我想要你，烏先生，你做我的爹爹吧。”
啊？我愣了一下，然後臉轟的一下滾燙滾燙的，羞惱地斥責道：“阿南，你胡說什麼呢！”
“我沒有胡說啊。”阿南爭辯，“我就是這樣想的，烏先生，你願不願意做我的爹爹？”
烏先生的聲音裡全是滿足的笑意：“阿南，你爲什麼想要我做你的爹爹？我不一定是你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的意思，是跟孃親生下阿南的人嗎？”阿南說。“不要緊的，烏先生，就算阿南不是你跟孃親生的，阿南也會喜歡你的。”
烏先生更感興趣了：“爲什麼啊？”
“因爲很好啊。”阿南說，“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的臉，然後纔是孃親的。在阿南心裡，烏先生也是阿南的爹爹！”
也是……我鬆了口氣，果然，在阿南心裡，對他好又會照顧我的男人，都可以做他的父親吧？他不知道這世上只有相愛的人才能結成夫妻的。我說不上哪裡失落，大概還是那個念頭吧，如果烏先生是阿南的親生父親，該多好，他不會騙我，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不過，就算他不是阿南的生父，我也會讓他變成阿南的父親的。等我的眼睛好了，等我的面容恢復了，我一定會讓烏先生知道我對他的心意的！
烏先生，你等着吧！我抓緊了烏先生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