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至八節

七?

這一晚歐燦輝睡得很安穩,第二天回到南國,早上例行碰頭的時候,他的眼睛在看劉豔紅的時候多了幾分柔和。他顯得心不在焉,手上擺弄着簽字筆,思想卻開了小差,連羅振鋒也看出老細精神不集中。直到倆人彙報完工作,羅振鋒先行離去,劉豔紅單獨留下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擡頭看着劉豔紅。這一刻默契回到了倆人身上,他靜靜地等待劉豔紅開口說事情。?

劉豔紅彙報說,她聽說,南國的物業主權已經秘密易主,新的業主就是鄭叔。?

歐燦輝頓時兩眼放光。這個消息太好了,鄭叔是業主,資金調動就有了很大的活動空間。怪不得讓鄭叔代收租金,原來早有預謀。嘿嘿,鄭叔不比別人,歐燦輝把他當契爺(乾爸爸),鄭叔也把燦輝當契仔(乾兒子)一樣,有什麼事還不好商量?他盯着劉豔紅問,消息確實??

確實。劉豔紅也爲歐燦輝的情緒所感染,臉上盪開了笑意,我是聽原來南園鄭老闆的老婆說的。鄭老闆聽說去了花縣赤坭接了一個水泥廠,他老婆要和他離婚,到房管局一查,鄭老闆原來的物業有一半已經易主,把他的老婆氣得要死,向法院遞了離婚訴訟,告鄭老闆重婚,還要求法院幫她劃分財產。?

歐燦輝的臉色有點凝重起來,鄭叔的交易會不會受影響??

應該不會。劉豔紅說,我諮詢過律師的意見,他們認爲不會推翻合法的房屋交易,女方要求劃分財產,應該追討的是售房所得。?

歐燦輝向劉豔紅投去感激的一瞥。這就是劉豔紅的能幹,她懂得主動爲老闆分擾解難,有時甚至做得滴水不漏。他以拳擊掌,說了一聲“好!”腦子裡急速地盤算起來。?

劉豔紅看歐燦輝沒有再說什麼,就告辭走出辦公室。歐燦輝看着劉豔紅婀娜的背影,思想又開了小差,剛纔會議的時候斷斷續續地想,現在沒人干擾,思緒便清晰起來。?

自小受父母教育、學校老師教育,進飲服公司後受領導和師傅教育管束,歐燦輝雖然好動調皮,思想深處一直有一條界線,就是不能做壞事、不能做違背道德的事。昨晚在那種環境下懸崖勒馬是做對了,但對自己一直喜歡的劉豔紅,爲什麼就不能放開心胸表達愛意?爲什麼?……?

想到這裡歐燦輝又覺煩悶起來,他一直把握不到和劉豔紅直訴衷腸的契機,他一直不敢挑開這個話題,丟那媽,我這是怎麼啦,連追自己喜歡的人的勇氣也沒有?……?

劉豔紅剛離開不久,接到阿琪打來的電話,他趕忙藉口工作忙掛斷了電話。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現在比男人還膽大臉皮厚,給她們纏上麻煩就大了。阿琪甚至在掛斷電話前說了一句“Tcoveyou”(我愛你),但他還是拿定主意不和阿琪再接觸。阿琪是“雞”,她的衣着、她的舉止,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傳出去對自己沒有什麼好處,傳到劉豔紅耳裡就更糟了。?

這時歐燦輝就想到了阿球,這個阿球好像還是跟三年前一樣,胡胡混混,不思上進。不過人各有志,喜歡過怎樣的生活是自己的事,阿球就是這樣的稟性,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麼的。歐燦輝曾勸阿球搞個飲食店、大排檔之類的,或是做個什麼生意,資金方面可以支持一些,但阿球撇了撇嘴說沒興趣,問他對什麼有興趣,阿球又說不上來。什麼叫爛泥扶不上壁?阿球擺出的那個樣子就是了。歐燦輝沒辦法,自己的工作也忙,阿球又時常神龍不見首尾,也就少去關心他了。不過這時想起昨晚的事歐燦輝心裡掠過一絲不安,阿球這樣胡胡混混很容易結交損友誤入迷途,看來還是要勸阿球做正行走正路纔好。?

因爲有心事,歐燦輝隨意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窗外就是寬闊的北江河,因爲是冬天,河道枯竭,lou出了大片大片的沙灘,河對面的沙灘甚至伸展到河道中間來了。這時的北江河水很清澈,只是天空有點灰濛,陽光便顯得很溫暖。?

一陣馬達的轟鳴引起了歐燦輝的注意,擡眼搜索天空,一架墨綠色的直升飛機在對岸正飛過來。這段時間一早一晚老是有直升飛機在市區飛行,看了清源日報才知道,溫泉公園新添了坐飛機觀賞溫泉景區和市區的項目,很受遊客的歡迎。?

轟鳴聲越來越響,眸燦輝注視着直升飛機在眼前向左方飛走,想到時代真是變了,過去一個家庭有部單車就很了不起了,歐燦輝家連單車也沒有,歐國能到西郊的傢俱廠上班也是“11路車”(步行)。現在騎摩托車上班是很普遍的事,有錢一族也開上了私家車,雖然只是少數,按發展趨勢,私人擁有汽車會是很普遍的現象。社會進步真的是日新月異啊!?

歐燦輝很佩服溫泉的老闆,他投資開發這個旅遊項目,足以證明他夠眼光夠魄力。聽說坐一次直升飛機也不貴,100元一位,一般人也消費得起,抓着現在人們荷包漲了,遊客貪新鮮願花錢的心理……對了!約上劉豔紅去乘直升飛機,嘗試坐直升飛機就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想到這裡歐燦輝興奮起來,不帶其他人,就和劉豔紅兩個人去!然後就在溫泉吃飯,即使不說什麼明白話,劉豔紅也應該感覺到我對她的情意,對,就是這樣,然後看她的反應,再見機行事好了……?

歐燦輝的心情開朗起來,這時他看見不遠處江邊圍攏了好幾個人,而且這些人很激動地大呼小叫,雖然聽不見,但從他們激動的手勢、動作也可看得出來。他不由自主把視線投射過去。他認出了中心人物是陳滿,越來越多的人圍攏到他的旁邊,想來又是陳滿釣魚有意外收穫。?

歐燦輝於是想起自小就吃過陳滿送的北江魚,想起陳滿爲人慈愛大方,歐巷裡家家都吃過他送的魚,那時家裡窮,三兄弟吃到新鮮魚就很高興。記得自己很羨慕陳滿的本事,當時還跟陳滿學釣魚,去了才知道,釣魚第一要耐得住孤獨、寂莫,自己沒有那個耐性,去了兩次就不願再去了。還記得兩次都是一無所獲,還是陳滿把他的魚獲全部給了自己,回到家面對滿臉高興的母親,歐燦輝是又高興又慚愧。不過他後來還是沒有再跟着陳滿釣魚,但對陳滿幾十年如一日天天到江邊釣魚有很深的印象。?

這麼多人圍攏過去,一定是陳滿的收穫很豐盛,歐燦輝起了好奇心,便離開辦公室走去江邊看個究竟。還沒走到陳滿身邊,就聽到人羣的噴嘖驚歎聲:“譁,真大!怕有上百斤吧?”“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鮎魚呢!”“滿記真有本事,說釣鮎魚就釣到鮎魚,而且還是大鮎魚!”“哈,釣到這麼大的魚,滿記你發達了……”?

歐燦輝擠開人羣走進去,看見地上有一條長長的大鮎魚,足足有一米三、四十公分那麼長,渾身顏色黑黝,光滑無鱗的魚身還有一層渭不溜湫的粘液,大大的魚頭呈平平的大三角形狀,嘴上兩條長鬚,它在地上還在蠕動,有熱心人正拿着小塑料桶用手給它澆水。?

這時陳滿解下了它嘴上粗粗的魚鉤,站起來伸了伸腰,接過旁邊的人遞過來的香菸,美美地吸了一口,揉了揉腰笑着說,今天算好彩,釣到了這條大傢伙,嘿,年紀來了,差點都制不服它。看得出陳滿很開心,開心得連臉上的皺紋也放光芒。?

歐燦輝看這魚足有七、八十斤重,喜出望外,忙和陳滿打了個招呼,對陳滿說,滿記,真的是釣魚高手啊!我還沒見過有人在北江河釣到這麼大的鮎魚的。陳滿又呵呵地笑了。?

歐燦輝知道在這個季節釣到這麼大的鮎魚是件稀罕事。釣鮎魚不但要看季節,還要看天色、水質、水流、地段,魚鉤、魚餌都是特製的,連魚絲也要挑特別堅韌的。半夜人靜到日間選好的地方放釣,大都是河段中間水深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再去查看。但是就算魚上鉤了還沒有一半事,要收線、放線,還要駕着小魚艇跟着它跑。大鮎魚在水中力量超乎常人,一不小心,讓它把小魚艇弄翻沉了,它會帶着魚鉤魚絲跑掉。要把大鮎魚折騰得沒有氣力了,慢慢的把它拉近岸邊,瞅準機會把它擡離水面。這麼大的傢伙,沒有一兩個鐘頭折騰很難製得服它,當然就很費釣魚人的體力、耐性和精神了。?

歐燦輝這時就打這條大鮎魚的主意,想把它佔爲己有。這麼大的鮎魚絕少機會碰得着,要是讓南國收了去,一個電話就把一大幫饕餮之徒召集過來,這些美食家們一定會爲這個難得的大傢伙慷慨解囊。再把關係單位的頭頭們請來,請他們吃一餐北江大鮎魚,他們一定會很興奮很開心的。請頭頭們吃當然不收費,就當是報答他們平日對南國的關照,就當是感情投資好了。於是他附在陳滿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不料陳滿也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我不賣魚的。?

歐燦輝奇怪了,這麼大的魚,難道拿回家去吃?吃不完就曬魚乾?沒有人拿鮎魚曬魚乾的。又難道真的把它劏了送街坊?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歐燦輝還想和陳滿磨嘴皮,陳滿卻轉身和一個滿臉有刀刻似的皺紋的老漁民低聲說了幾句。歐燦輝猜想他必定是陳滿的朋友,也是這次捉大鮎魚的幫手,因爲kao陳滿一個人是沒法搞惦的,歐燦輝看老漁民笑着點了點頭,心裡說聲不妙,果然見陳滿和老漁民彎腰搬動那大鮎魚,卻是把它朝江邊推去。?

人羣騷動起來,歐燦輝張嘴大叫了一聲“滿記!”只聽得篷的一聲,那條大鮎魚已經跌落北江河中,激起了白花花的浪,涌上前的人只見那魚在水裡翻了一個身,很快便沉入河中不見了蹤影,人們便發出了嘖嘖的驚歎聲和惋惜聲,陳滿和那老漁民卻相視而笑。?

歐燦輝覺得很掃興,隨即又覺釋然。自小便知道陳滿不賣魚的,只是不知何解,這大概也含蘊着一種做人的哲理吧?有空倒是要和鄭叔探討一下,和陳滿聊聊也應該是一件很有興趣的事,於是歐燦輝邀請陳滿和老漁民到南國歇息一下,喝杯茶聊聊天。但陳滿不願意,歐燦輝只好作罷。?

回到辦公室歐燦輝心裡還想着那條大鮎魚,於是便給陳昊天打了個電話。陳昊天正忙着事情,問清楚歐燦輝沒有特別要緊的事,便說等一下我再打回頭便掛了電話。?

歐燦輝只是因爲碰見陳滿而想找陳昊天,因爲自從陳昊天回來辦廠,見面機會多了,兒時的情誼便續上了,而且因爲陸昊天待人誠懇,因在外面時間長,見多識廣,談吐顯得比別人不一樣,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見解,歐燦輝便覺得和陳昊天更投緣──和阮桂洪、阿球感情很親近,但在一起只是閒話家常,比不上和陳昊天交談更有教益,實際上和阮桂洪、阿球都有點疏遠了。但陳昊天實在忙,只有在晚上纔有點空閒,歐燦輝想和陳昊天閒聊,往往是在晚上十點過後纔打電話過去,有時還是何麗接的電話,說陳昊天還在車間忙呢。?

這一次陳昊天到中午臨下班的時間纔打電話過來。不過他先說了“公事”,晚上要請客,要歐燦輝留一個最好的包房,準備最好的菜式,歐燦輝連說沒問題。陳昊天又說,你不要想着同我慳(省)錢,晚上我是請供電局的頭頭吃飯。陳昊天嘿嘿地笑着說,燦輝,今晚談得好,用不了幾天,電纜廠就姓陳不姓國了,所以你要給我搞得好一點。?

見陳昊天說得鄭重其事,歐燦輝說我辦事你放心,天哥的事我怎敢掉以輕心?不過陳昊天的話引起歐燦輝注意,便問,你是說你要把電纜廠買下來??

陳昊天又嘿嘿地笑了,說,這個事我有空再跟你聊──上午你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

歐燦輝便把陳滿釣到一條大鮎魚又放生的事說了,又說,真可惜,滿記不答應把魚賣給我,不然,今晚給你弄一個清蒸鮎魚頭,包管神仙見了也流口水。我原打算約滿記,今後釣到魚就由南國收,也好報答小時候吃了他那麼多魚。?

陳昊天哈哈笑了,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豆,幾十年的怪脾氣,你什麼時候見過他賣魚?你就不要打他的主意了。好了,不多說了,晚上我早一點過來,到時再聊吧!?

八?

下午才過五點,陳昊天便來到南國大酒店,他在歐燦輝、劉豔紅的陪同下進了二樓最好的包房,看了看寬敞明亮雅緻的環境,又走到臨江窗邊朝外眺望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轉頭問歐燦輝,晚上給我預備了什麼??

劉豔紅遞過菜單,笑着說,昨天剛好進了幾條五瓜金龍,(注:五爪金龍:即蚚蜴。和穿山甲、天鵝、白額雁同屬國家保護野生動物。)今早劏了一條,早上八點鐘開始煲湯,到六點該有十個鐘頭了。我剛纔去廚房看了一下,那個湯已經煲得象牛奶一樣,我怕一煲不夠,給你預備了兩煲。?

好好。陳昊天連連點頭,說,果然是行家,這個五爪金龍煲湯最有益,炆煎炒焗它是浪費了營養。他指着菜單上一個紅燒深山芒鼠肉,問,這是不是──?

歐燦輝點點頭,說,這個穿山甲是最大的,有四斤多重。我想你一桌滿夠的了。?

陳昊天頷首,又指着菜單上雁落梅林問,這不是梅子炆鵝嗎,還是……??

歐燦輝笑嘻嘻地說,都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貴人就更不用說了,今天貴人有口福,可以吃到天鵝肉。不過實話告訴你,雁落梅林的雁字是很準確的,現在說的天鵝其實就是白額雁,我查過書的,不過行內都這麼叫,客人也爲吃過天鵝肉高興,也就約定俗成,都叫天鵝。我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陳昊天把菜單遞迴劉豔紅,說了聲謝謝你。轉頭對歐燦輝說,搞這些要小心點,給查到了也是有麻煩的。?

歐燦輝說,誰說不是呢,但你不做別人做,沒理由讓人把客搶走的,大家心照不宣,小心點就是了。劉豔紅見客人和老細都沒別的吩咐,笑看對陳昊天說了聲“失陪”,就退了出去。這時服務員衝了茶進來,陳昊天便和歐燦輝在沙發上坐下來說話。?

陳昊天因爲來南國吃飯不多,問了問歐燦輝,知道南國這一段時間生意更好,又問,南國這幢大樓原來是哪個單位的??

歐燦輝見陳昊天問起,便回答說,原來是人行辦公大樓,後來人行搬去新市區,就把這幢樓賣給了給他們建新大樓的包工頭……?

那就暫時放開它。陳昊天斷然地說,現在到處搞轉制,你留心一下,有合適的地方就去花下腦筋,我告訴你,現在是大好時機,可以亂中取勝,說不定機緣巧合,一幢像南國這樣的大樓,一分錢也不用就可以姓歐的。?

歐燦輝想到陳昊天早上說過,電纜廠很快就姓陳不姓國(營),心中一動,便向陳昊天kao過去一點,說,這就要kao天哥你指點了。?

陳昊天喝了一口熱茶,說,今晚我請供電局的頭頭吃飯,就是想最後敲定一些細則。談得好,明後天就可以簽約,那時這一間電纜廠就真真正正屬於我陳昊天的了。這事我不怕和你細說,只是你不要到外面亂傳就是了。?

那是一定的,天哥的事我怎敢亂傳亂說?歐燦輝知道陳昊天也是不抽菸的,口袋裡的好煙就不用拿出來,只是給陳昊天添茶,一邊等陳昊天說下去。?

陳昊天把這事來龍去脈簡潔地說了一遍。原來當初廣州供電局和清源供電局,共同投資300多萬合辦了這間電纜廠,廣州方面後來退了出去,供電局沒時間、沒精力抓這個廠,最近幾年都是虧損,還欠下銀行500萬元債務,把這個廠視爲包袱。先是發外承包,見陳昊天有興趣,乾脆就把這個廠轉讓。把土地、廠房、機器折價76萬,也不用馬上付錢,定下兩年內用產品償還,陳昊天差不多等於沒花一分錢就白撿了一個廠。?

歐燦輝想了想,問,那500萬呢?不會是供電局也負責吧??

你當供電局是傻的?陳昊天笑了笑說,我們說好的一個條件,就是由我承擔償還銀行貸款。當初辦廠時,供電局買地才50元一個平方(米),3萬多一畝,現在房地產熱起來,已經開發到電纜廠這一帶了,電纜廠這十幾畝地保守估算也值600多萬。我拿它作抵押,銀行已經答應以貸還貸。?

歐燦輝不禁爲陳昊天感到高興,陳昊天回來才一年多,竟然就辦成了這件事,真真正正地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工廠,陳昊天果然有膽識有闖勁有辦法,便說,還是天哥你有眼光,把一個死火廠搞得風生水起──我看報紙上常有你們的消息報道,報紙上那些排名不分先後的廣告,也常常看得到新飛廠的名字。?

陳昊天說,過去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我是反其道而行之,風頭一定要出,名聲要越響越好,我告訴你,現在我去銀行,不管是建行、工商行、農行還是中行,只要亮出新飛電纜廠的名頭,行長也願意接待我。?

歐燦輝輕輕打了陳昊天一拳,笑着說,不是這麼簡單吧??

陳昊天也笑了,說,我也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和方方面面都混得不差,都是kao“炸藥包”炸出來的路子。?

炸藥包??

是啊,我和何麗叫它做炸藥包,不過裡面裝的當然不是炸藥,而是一疊疊的人民幣。國家發行500元、1000元的大面額人民幣就好了,我的“炸藥包”也就更輕盈,當然更方便攜帶攻關了。我告訴你,金錢不是萬能的,但離開金錢就萬萬不能。?

歐燦輝心神領會,萬變不離其宗,酒色財氣搭橋開路。他默默地想,**整天說反腐倡廉,懲治貪污受賄,但那些有權的人,總是明的暗的都有辦法貪污受賄,禁而不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即如煤炭工業局的廖局長,設下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自己也是kao“炸藥包”炸開廖局長的堡壘,只不過分別只是廖局長暗示在先、自己主動在後罷了。不過陳昊天確實膽識過人,眼光看得準。到了去年那種情勢,誰承包了誰發財,已經有人在吃後悔藥了,還有人在供電系內說三道四,給局長在大會上狠批了一頓,這些人才老實起來。?

歐燦輝便說,天哥,還是你有本事,供電局的頭頭都給你搞惦……?

陳昊天擺擺手說,不是我有本事,是我碰上了好時機。現在國營企業不景氣,不是說天上星星亮晶晶,下崗工人數不清嗎?實際是我們國家體制改革潮流下無可避免的事,報紙上也說了,對虧損企業,要關、停、並、轉,或破產,或售賣。供電局要了我76萬,就是用於安置原來國企職工身份的十五個職工。這些人領了經濟補償金,和供電局就沒有了關係,願意留在廠的,就要和我簽訂新的勞動合同,這些人沒有了kao山退路,我也好管理得多了。?

歐燦輝在南國常和茶客閒聊,聽出差到東北搞糧食貿易的人回來講,有一個城市一條長長的大街上,全是擦鞋檔,一打聽,原來這城市有一個大鋼鐵廠,這幾年虧損基本停產,一家人都在鋼鐵廠工作的就慘了,全家下崗,見有人上街擦鞋能搵兩餐,一窩蜂全都到街上擺檔,還聽說市的領導也不敢從那大街上經過,寧願兜遠路也不敢見這令人塞磣的情景……?

看來電纜廠這個辦法好,甩掉了債務包袱,終止勞動關係的工人領了經濟補償金,像父親的傢俱廠,破產總比發不出工資死等好,手上有一筆錢搞其他小生意也有了本錢。真正馬死落地行,不自謀出路,餓死也就不能怨別人。?

陳昊天又說,所以我說,你也多留點心,看上合適的就多想想辦法,事在人爲,你敢想就自然會有辦法。現在發展民營企業是一大趨勢,有財力有效益有名聲的,你找上門去他們正巴不得呢!炸藥包的作用只不過是讓事情辦得更順當、更快捷一點而已。關健是你有沒有這個野心、雄心,腦子裡有沒有想這個事情——有野心絕對不是壞事情,對不對??

歐燦輝已經豁然開朗,他用力地點了點,心裡便迅速思索有否合適的目標。他當然想像陳昊天一樣,動足腦筋也佔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物業;當初算計了煤炭工業局大樓還暗自沾沾自喜,和陳昊天算計電纜廠一比,那一點成功就太微不足道了。?

他看陳昊天低頭看錶,就說,供電局陶局長沒過六點不會到酒店的,時間還早。因爲陶局長也是南國的常客,屬於歐燦輝、劉豔紅工作手冊上的第一類客戶,也就是財大氣粗常來光顧的客戶。這一類客戶還包括對企業生存、發展有致命影響力的單位、部門,如稅務局、衛防站、銀行、工商局(所)、公安消防等,這類客戶來南國用餐,歐燦輝或劉豔紅會親自接待,所以歐燦輝和陶局長也混得很熟?

陳昊天便又繼續剛纔的話題,說,燦輝,現在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要學會把眼光放長這一點,甚至放到歷史那麼遠。我爲什麼要搞電纜廠?從歷史上看,中國幾千年都是農業立國,中央提出搞四個現代化,那是最符合國情和最得民心的。四個現代化哪一個最重要?我看工業現代化最重要。有個教授說,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無兵不安。早幾年我在東莞搞工程,聽說東莞300多萬人口,外來工也有300多萬,當時我就想,外來工一個人買一條毛巾、一支牙膏,就是300多萬條毛巾、300多萬支牙膏啊!還有每天的米、面、油、肉、菜……辦好了工業,帶動了多少相關的行業啊。按專家說法,辦好一個企業,實際就扯動了GDP、也就是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這300萬外來工都是進工廠打工,爲什麼不是到農村耕田?!這其中的道理不就一目瞭然了麼!我們市政府也聰明起來了,實施招商引資的“低窪政策”,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工業是這樣,商業又何嘗不是這樣?改革、變革,對我們來說,不,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好時機啊,就看哪一個能把握着機會了。?

歐燦輝這才明白,陳昊天回來搞電纜廠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盲目亂撞。工業現代化離不開電,供電用電離不開電線電纜,不管是南(海)番(禺)順(德)東莞深圳這些經濟飛速發展地區,還是清源這些欠發達地區,要實現經濟騰飛,電是先行官,一年有多少個供電工程上馬?一年需要多少電線電纜?更不用說還有全中國這個大市場了!?

更令歐燦輝欽佩的是,陳昊天現在說起來一套套的,真的是走南闖北見識大長啊。歐燦輝便說,天哥,我原來看你有闖勁,實際還有很多理論指導,怪不得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陳昊天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和你都是初中仔,基礎很差的,我全kao結識了一些有文化的朋友,經常得到他們的指點。古語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空我介紹你和他們相識,能經常得到他們的幫助提點,實在勝過再進學校讀書──再說我們現在也實在坐不下來,對不對??

歐燦輝一聽,連聲追問是些什麼人,陳昊天說,有兩個是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科長,還有幾個黨校的老師,都是學富五車的人,看形勢、分析問題都有自己獨特見解,而且掌握政策,我是常常和他們聚一聚的。和他們交上了朋友,有專家、學者來講課,他們都會通知我。有一次通知了我去市政府禮堂參加一個教授講座,廠裡打來電話,說生產車間出了點問題,要我回去處理,催了兩次,還說不回去處理車間要停產了。我發了脾氣,說停產就停產,不就是停產半天嗎,它的價值,比得上教授傳授的思想和知識嗎!燦輝,我也知道你好學上進,但學習也要講究方法的。有些人書看過了,課也聽了,大腦還是沒有長進,這就是學習不得法。?

歐燦輝急切地說,那就定明天晚上好不好?我還養着幾條五爪金龍,明天再煲個靚湯,都把他們請來──聽你一說,我恨不得馬上認識他們……?

陳昊天笑了,說,也不急在一時吧。待我忙過了這幾天,讓供電局板上釘釘簽了協議,抓緊把手續全辦妥當,我保證都把他們全約來就是了。你也不要搞得太隆重,有特色就好。這些高級知識分子不講究吃喝,和人交往講一個緣字,你聰明醒目,相信和他們一定合得來。?

歐燦輝卻有點惴惴不安起來,他從沒和這類知識分子認真交往,自從搞了南國,才變得注意儀表文質彬彬,不敢像認前般隨意,更不敢粗俗魯莽,粗言爛語就更不敢說了。歐燦輝原來很自信的,這一刻倒對自己不自信起來,不過他是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籠絡這些人。陳昊天就是一個樣板,傍上這些人,相信自己一定也會有拖胎換骨的變化。?

陳昊天雙目熠熠的看着歐燦輝,說,燦輝,我現在有了下一個目標,就是把新飛廠辦成清源的一個龍頭企業─—我的基礎薄弱,不敢說辦成全市民營企業的龍頭老大,起碼是電纜行業的龍頭老大,這一點我很有信心。你呢,你敢不敢也定一個目標,就是把南國辦成飲食行業的龍頭老大??

陳昊天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你有沒有這個雄心壯志?你敢不敢??

一股熱血涌上歐燦輝的臉龐,他被陳昊天的激勵所激動,想想看,成爲飲食行業的龍頭老大!那是何等暢意、何等開懷!一個家裡窮得連單車也沒有的窮佬仔,白手興家,當上飲食行業的龍頭老大,走在大街上會有很多人認識,都會指指點點羨慕佩服不已,越來越多的下屬員工見了面都是畢恭畢敬,那是何等揚眉吐氣!到老了回首一生,也會自豪地面對兒孫,殊無遺憾了。想到這裡,歐燦輝豪氣頓發,揚聲說,怎麼不敢?我做夢都想做這樣的事!?

陳昊天滿意地笑了,剛說了一個“好!”字,響起了輕輕兩下叩門聲,接着,門開了,第一個走進來的是劉豔紅。看劉豔紅點頭示意,然後站在門邊,滿臉笑容作了個“請進”的手勢,知道客人到了,歐燦輝和陳昊天忙站起來過去迎接。?

第一個進來的客人正是市供電局陶局長,五十多歲,高高的個子,不胖也不瘦,腰板挺得直直的,臉上棱角鮮明,兩道濃眉不怒而威,見了歐燦輝便笑着握手,那一笑卻又顯得富有人情味,問了一聲好又說,歐老闆,早些時候省局領導來,我衝了筆架茶給他們品嚐,他們連聲說好,多謝你送的筆架茶。?

歐燦輝滿臉堆笑,說,能夠入省局領導的法眼,這是我們清源筆架茶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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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局長搖着歐燦輝的手說,走的時候,我把剩下的筆架茶都送給了省局領導。昨天接到電話,要我幫忙買十斤八斤。歐老闆,我是不輕易開口求人的,不過這一個光榮而艱具的任務,可要落在你的肩上了!我知道你是很有辦法的。怎麼樣,能搞到吧??

歐燦輝連連點頭,說陶局長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拼着掉幾斤肉也要完成的。?

陶局長哈哈一笑,指了指後面跟着的幾個人當中的一個說,今天辦公室主任去搞了幾斤回來,一飲就知道是流嘢)(假貨),看來還得麻煩歐老闆親自出馬。?

歐燦輝嘴上說着沒問題,我辦事,你放心。心裡卻犯了難,這兩斤筆架茶是原南園鄭老闆送給鄭叔的,鄭叔送給了歐燦輝,歐燦輝又把它轉送給了陶局長。現在陶局長一開口就要十斤,這就有點麻煩了──市面上如今賣的都不是正宗筆架茶,要找正宗的筆架茶看來得到深山老林去,不管怎麼說,這個任務是一定要完成的。?

晚宴結束送走陶局長後,歐燦輝也便回家,卻見杏羣姐妹在他家。杏羣便說起妹妹少羣已經高中畢業,因高考落榜,也想進南國打工,歐燦輝自然同意了。只是杏羣姐妹買了幾斤水果、捉了一隻雞項(小母雞)來,歐燦輝便不高興。杏羣忙解釋說是家裡老母的意思,她不好逆老母,又說雞項是家養的,老母特意指定要送給歐燦輝品嚐的。?

社會上流行不送禮辦不成事,歐燦輝沒想到自己員工求他也要送禮,就是這一點讓他很不舒服。不過他也明白杏羣母女的心態,但他還是板着臉,要杏羣二選一:一,把禮物拿回去,少羣明天就可以上班;二,不把禮物拿回去,少羣不能到南國上班。?

杏羣嘻嘻笑着,又說了一會閒話,才拉着妹妹告辭。歐燦輝看她不把禮物帶走,欲追出去時,杏羣姐妹早快步走遠了。歐燦輝怔怔地發了一會呆,他父親歐國能便說,人家送禮總是一片心意,不收不好,明天回她一個大禮是就是了。?

第二天,歐燦輝回到辦公室,杏羣姐妹早已在等候他。歐燦輝笑了笑,便把羅振峰叫過來,帶少羣到人事部辦手續。杏羣便笑着對歐燦輝連聲說多謝。?

歐燦輝原想把裝了一張50元的利是交給杏羣,想了想,還是走到人事部去,把利是交給少羣讓她拿回去交給老母。少羣臉紅耳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歐燦輝也不理會,轉身走回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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