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頭戰象,整齊的,安靜的,彷彿一座雄偉的關隘,橫亙在兩軍陣前。區佔一臉的驕傲,暖暖的陽光下,他的精神也是懶洋洋的,說不出的從容。還有自信。他的部下,同樣騎着巨大戰象的馴獸師,也是嬉皮笑臉,互相還小聲的說笑着,完全無視了對面的敵軍。
受到他們的感染,交州兵卒,無論是各地的郡兵,還是士家的精銳,又或者越族的部兵,都是一個個神態輕鬆。
也是,擁有刀槍不入,高大威猛的象羣壓陣,換了誰,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這一回,士燮的佈陣,完全是圍繞象羣展開的,所有的軍卒,都排列在大象的左右兩翼,後面,又是無數的弓箭手。這樣一來,無論劉尚軍如何進攻,他們第一個面對的,就是無堅不摧的彷彿一個巨大石墩子一般的象腿,還有它們那靈活的,彷彿人手一般的長長的鼻子。
華麗的馬車上,心情愉快的士燮,難得的有了說話的興致,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劉尚嚴正的軍陣,他示意車伕讓馬車上前。
對面的劉尚,也是騎着追風,不緊不慢的走到陣前,拉近了同士燮的距離。相隔不過百餘米,這個距離,已經是兩個人認識以來,最接近的距離。他們的身邊,一個個親衛虎視眈眈的盯着對方,彷彿隨時都要上前廝殺一番。
“素聞劉子任乃是善戰之人,今日我之軍陣,可入得你法眼?”士燮半是炫耀,半是威脅的向後指了指。說完後,頓時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臉上,也是眉飛色舞,也難怪,吃了那麼多敗仗,頭一次扳回了局面,就是士燮鐵石心腸,心中的得意,也是溢於言表的。
冷冷的瞟了一眼對面那些高大的戰象,劉尚很誠懇的嘆道:“果然是精銳之師,哪怕中原大地,它們也是當之無愧的奇兵。”
士燮更加的得意,有些忘形的摸了摸鬍鬚,語氣傲然的道:“既然如此,子任可願休兵罷戰,退出交州?我保證,只要你退兵,還可保全這三軍將士!現在的南方,可不太平。”
象兵的關鍵,就在於一個奇字,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現在他的底牌,已經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出來,已經失去了奇兵的作用。
雖然,象兵的特殊,能夠讓他在正面的戰場上,取得絕對的優勢,但是,領教過劉尚兵卒的善戰之後,他也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兩邊的差距,要不是他的兵馬夠多,地盤過大,又是在交州本土作戰,換了別處,恐怕他早就一敗塗地了。
他也不認爲,僅僅憑藉象兵,就能夠完全的打垮劉尚的軍隊,是人都有弱點,大象更是如此,起碼,久居交州,熟悉域外的他,就知道好幾種剋制象兵的辦法。或許劉尚現在不知道,誰又能保證,他永遠不知道呢?
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永遠是兵書中的上乘,也是士燮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一開口,並沒有像區佔那樣的狂妄的要求劉尚投降,僅僅是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
可惜,士燮的這一番真心實意的勸告,註定只能是對牛彈琴。如果士燮請來的是老虎豹子,劉尚沒準還真的會知難而退,暫時休兵。偏偏,他請出的是大象,這種劉尚比較感興趣的兵種,這不是兔子撞大樹,自找死路嗎?
劉尚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他的骨子裡,天生就有賭徒的一面,沒有輸光最後一條遮羞布,他是絕不會甘心灰溜溜的就走的,何況,成功觸手可及。
微微的笑了笑,劉尚的極爲陳懇的點點頭,好像真的聽進了士燮的勸告,有些靦腆的說道:“算起來,士府君威名遠播,我一個後學末進,應該聽從府君的教誨。”
士燮臉色一喜,以爲劉尚真的聽進去了,老着臉,很謙虛的道:“子任過譽了,教誨不敢當,老夫也就這麼一點薄名,指點你一二還是可以的。”
這老匹夫,劉尚心裡暗怒,臉上,卻是作出一副猶豫的樣子,道:“既然這樣,那晚輩有一事,不知道可否當面請教?”
“子任有話,但可直言。”抖了抖袖子,士燮很有風度的把雙手被在身後,又微微的鼓了鼓乾巴巴的胸脯,把佝僂的身軀,襯托的更加的筆直,彷彿一個先生,正在等着自己弟子的提問。自信膨脹的士燮,已經完全把劉尚當作了一個後輩,而不是剛纔的對手。
試想,堂堂輔國將軍,五郡之主,強如袁術,劉表之流,都沒有令他屈服的人,如今卻被自己三言兩語,瓦解了鬥志,像個晚輩一般,當着衆人之面向自己求教,不說其他,光是那份滿足感,就是士燮一生中最得意的,這種感覺,就像解讀出春秋中的深意那樣,令人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撇了撇嘴,原本還想再耍耍士燮的劉尚,再也忍不下去了,這廝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臉,給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主!他眼睛眯了眯,有些凌厲的盯着士燮,沉聲問道:“那麼,敢問士府君,身爲人臣者,最重要的是什麼?”
士燮沉浸在虛幻的成就裡,聽了劉尚的話,很自然的反應的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乃聖人教誨,天地之理!”
“很好!”劉尚一聲爆喝,一拉馬繮,追風在兩軍陣前奔跑,劉尚則在聲嘶力竭的大呼,道:“你們都聽到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堂堂交州刺史,親口對我的教誨!”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滾滾的聲浪,從靜默的劉尚軍中發出,異口同聲,一直由丹田發出,從嗓子眼裡冒出。
交州的衆人,都是不明所以,不過,也感受到了那種萬衆同呼的豪氣,不由得,許多人也是忍不住開口應和。但是,在各自長官的嚴厲的目光下,又不由得把到嘴的話,嚥了回去。
“那麼,我問你們,這天下,還是大漢的天下嗎!”追風跑了一圈,卻是靠近了士燮的軍陣,連對面的軍卒臉上的汗珠,都是隱約可見,這時候,要是有個神射手在其中,劉尚說不定就交代了。
但是,沒有人妄動,一來,沒有軍令,士燮的馬車還在陣前,二來,劉尚的問話,也是突然讓大家一楞,這天下,當然還是大漢的,這還用問嗎?
“沒有人反對嗎?或者說,你們還認自己是漢民,也知道忠義!”劉尚單薄的身體,就那麼毫無防備的暴露在敵軍之下,地面的追風,也是悠閒的晃動的前蹄,看上去,彷彿這不是兩軍對陣,而是劉尚在閱兵。
依然沒有人回答,所有人,就連士燮,也搞不懂,只有袁微猜到了一些,只是,聽到劉尚的問話,他一時間又有些猶豫了。
劉尚卻沒有管那麼多,他策馬又接近了交州兵少許,指着自己的軍陣,又指着他們,大聲叫道:“你們可看清楚了,我的軍中,無論漢越,他們都是大漢的兵,你們身在交州,也是大漢的民!”
不待衆人反應,劉尚策馬來到自家陣前,大聲叫道:“士燮要我們不戰而降,你們說,身爲大漢官軍,身受朝廷詔令,我們該不該抗旨不尊?”
“不該!”回答他的,依然是將士們中氣十足的吶喊。
拔出佩劍,劉尚滿意的點點頭,霍然指向對面的軍陣,厲聲吼叫道:“將士們,士燮勾結外敵,大逆不道,身爲大漢官軍,我們該當如何?”
“戰!戰!戰!”突然之間,所有的士卒,同時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的呼喝,更有性子暴躁的,一步就是跨出。
他們這一動,所有人,作爲一個整體,也是不由自主的,邁着沉重的步伐,帶着崇敬的眼神,紛紛與劉尚擦身而過,但是,等他們調頭,看向對面的交州兵,眼神中,卻是帶着瘋狂的戰意,還有狂熱。甚至於壓下了對於戰象的恐懼。
“這個豎子!這次抓住了,我誓殺之!”士燮氣的嘴脣都是哆嗦,兩隻手,差點都握不住車上的橫木。事到如今,他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又被劉尚給耍了,還被扣上亂臣賊子的帽子。偏偏的,這頂帽子,想丟都丟不掉,衆目睽睽,這占城兵可是活生生的站着呢。這時候,他都有些後悔,真應該讓占城兵裝扮成自己的部下。
士武也是一臉的晦氣,他就知道,跟劉尚談話,準沒有好事。雖然他談不上對漢室多麼忠心,這畢竟還是坐着大漢的官,朝廷顏面還在,硬生生的就被劉尚潑了一盆子屎,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好受。
陣中的區景,臉上也有些發燒。他從來沒有後悔殺了張津,可是,並不表示,他不在意別人的評價,雖然至始至終,劉尚沒有提到他,不過劉尚的話,打擊面實在太大了,就是他不要臉,也感覺到了一絲羞愧。更不要說那些交州兵了,得了劉尚提醒,再看向那些威武的大象,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殺啊!”震天的戰鼓聲,彷彿久旱的驚雷,永遠都是那麼震懾人心。劉尚的軍卒,排着整齊的方陣,四四方方,佔據了戰場一大片地方。隆隆的戰鼓,配合那種整齊劃一的腳步,連綿不絕的陣線,彷彿一堵牆,雖然薄薄的,矮矮的,卻壓下了那些高大的戰象,更能給人一種震撼感。就連那些大象,都感受到了一種不安,煩躁的卷着鼻子。
“愣着幹什麼!擊鼓,進兵!”回到軍中的士燮,臉色黑的可怕,看到軍卒猶豫不動,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扇到傳令官的臉上。
“咚咚咚!”雄渾的戰鼓,終於在交州軍陣中響起,無數的士卒,不管情願不情願,在各自將領嚴厲的注視下,不得不拿起手中的武器,拋開一切,準備投入這場註定慘烈的戰事。
在他們想來,對面的軍隊就是再武勇,面對人力無可匹敵的,大象的那種可怕的衝擊,依然能夠毫不費力的撕裂哪怕任何軍陣。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趁機跟上去撿便宜。雖然很敬重這些勇敢的軍卒,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就可以手下留情,戰場上,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嗚……”占城兵特有的號角聲連續響起,區佔一臉倨傲,有些憐憫的看了一眼靠近的敵軍,也是騎着戰象,“咚咚咚”奔跑起來,一邊控制着戰象奔跑,一邊大叫道:“占城的子民們,展現你們武勇的機會到了,就讓這些漢人,在我們的戰象下顫抖吧!”
“嗚嚕嚕……”見到區佔帶頭衝鋒,占城兵士氣大張,一邊腔調怪異的呼喊,一邊驅動象羣,也開始了衝鋒。
千頭戰象,同時邁開沉重的蹄子,地面劇烈的晃動,彷彿整個大地,都因爲這些巨無霸的降臨,而顫抖,而屈服。長長的鼻子,鋒利的獠牙,還有厚重的鎧甲,無一不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
尤其是直面它們的劉尚軍卒,雖然有了必死的決心,心中,依然有着那麼一絲莫名的恐懼。
“將士們,生死成敗,在此一役。”縱馬提劍,一襲白衣的劉尚,騎着追風,彷彿一道颶風,突然衝到了最前面,他的身邊,太史慈魏延緊緊追隨,君臣三人,雙目中同時閃爍着強烈的戰意,他們身後,無數金黃色的身影,不斷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