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夜被人送回黑洞洞的鍋爐房,小二將他推着坐倒在爐坑前。時明時暗的光印照着他黑乎乎的臉和髒兮兮的衣裳。
安夜低着頭瞪着自己的手。那裡有一種奇怪的溫香糯軟的感覺。他從未體驗過,就如一道烙印烙刻在手心,久久不會散去。
“哎喲,怎麼又跑出去了。現在更呆了,連柴火都不會添加了。”
郝大娘包着從頭廚房裡轉進鍋爐房,將安夜的身子推開,躬下身子手腳麻利地幫着添了幾個煤球丟進爐坑裡。火星子濺出來,澆在安夜的腿上和亂蓬蓬的頭髮裡,郝大娘連忙將他拉開了些,埋怨着:“有火啊,這都不會躲開。”
安夜任她將自己拉離了爐坑遠一些,呆呆坐着,連姿勢都沒有變動。
郝大娘嘆了口氣,從爐坑邊拿起一個煨着的軟熱的粗糧餅子,掰了一塊下來,喂到安夜嘴裡。安夜被動地咧開了嘴,遲疑地轉了轉頭,卻又將塞進了嘴裡的苦熱的餅子頂了出來。
“還是不吃。這樣子怕是真的連今年都熬不過去了。這孩子的病,怎麼就越來越重了呢。”
“郝大娘,快點來洗碗!堆起來了!”
郝大娘連連嘆息,用圍裙擦着手,又擦了擦眼框。走了出去。
廚房裡的牛掌事是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是盧掌櫃遠房的侄子,新來管着廚房沒多久,搬了一把躺椅在院子裡喝酒曬着太陽,瞄着郝大娘進了鍋爐房,他吼了幾句又出來去洗碗,纔將手裡一把花生米塞進嘴裡,罵罵咧咧:“也是我家盧舅爺心善,這白養着個傻子,啥活都幹不了,還得操些閒心。”
正說着,卻又見那黑瘦的傻子又慢慢從鍋爐房裡出來,眼見着就要跨過那高高的門檻。
“誒喲,又要跑。我說是不是有人在給你叫魂啊?淨往外瞎鑽?”
牛掌事左右瞄了瞄,從地上撿了根爛草繩,抖着一身肉過去,想將草繩拴在安夜腳上,但草繩在地上漚得久了朽得厲害,他用力一系,便崩做了幾截。
牛掌事罵罵咧咧,四處看了看,瞄到旁邊矮牆下綁在一棵老樟樹上的一截生了鏽的鐵鏈子。這鐵鏈子本來是拴狗的,那狗因爲衝着牛掌事狂吠,早被牛掌事宰了開了葷,皮圈也扯爛了,只剩這截鏈子。
牛掌事過去將狗鏈子解了來,胡亂纏在安夜腳上將他套住,一頭拴在鍋爐房的門前鐵環上,很是得意:“這下子看你還怎麼跑!”
郝大娘抱了一摞碗出來送進碗廚,瞧着這一幕,敢怒不敢言,只連連搖頭:“這可憐的孩子,這都造的什麼孽啊。”
安夜似乎感覺不到牛掌事所做的一切,被牛掌事放開後仍舊呆呆地往前走,腳下被鏈子絆着,撲地一聲便摔在門檻上,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又爬起來,依舊往外愣愣地走,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終於被他努力翻過了高高的門檻。只是腳上拴鏈子的踝骨處皮破肉翻,流着血沾着黑煤灰和乾枯的稻草梗子,血滴下來將門檻下的黑煤泥都浸溼了一大片。
但被鐵鏈子栓着,安夜再往前走卻一步也走不得,扯着被拴住的腳坐倒在院子裡。
牛掌事吃着花生米喝着酒很是愜意:“傻子也有傻子的好處,連痛也不曉得。這下安穩了。不用個鏈子栓着你還是不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