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歡失眠了。
她想不明白, 自己原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纔會讓如今坐在身側的人對她念念不忘。
房間裡點了安神促進睡眠的香,牀頭只亮了一盞暗燈, 傅遠殊就着燈光翻看手裡的書。
這麼長時間的接觸, 黎歡發現這個男人很喜歡看書, 而且不是那些枯燥無聊的生意經, 而是一些國外的著作, 大多未經翻譯。他看的安靜,翻書的動作也不大,燈光將他的臉分成了兩部分, 一半在光亮下,一半在黑暗裡。
黎歡睡不着, 想要翻身, 結果剛剛稍有動作, 他的手就輕輕附了上來,拍她睡覺。
“我睡不着。”她嚶嚀, 帶着撒嬌的意味。
傅遠殊掃了一眼手中書的頁碼,把書合上放在一邊,拉過被子躺下去親吻她的額頭:“怎麼了?”
“不知道。”
“是我翻書的動靜吵到你了?”
“沒有,”她悶聲回答,然後擡眼看他:“你好像很喜歡看書?”
傅遠殊沒說話, 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黎歡在他的手心裡蹭了一下,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裡。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就是在墨爾本那次, 如果你沒有帶那麼多的人, 我一定會以爲你是個大學老師。”
傅遠殊沉吟:“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知道,瑤姨今天和我說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嗯。”
“我在想啊, 爲什麼當時,你要留下我呢?這十幾年了,我不乖,不聽話,感覺起來還很……唔……”她想不出什麼語言去形容過去的自己。
這感覺很奇妙,你要用語言去形容過去的那個自己,彷彿過去和現在的自己是分裂的個體,可你偏偏找不到適當的語言。
她想了一會兒,但是依舊想不出來,傅遠殊的一隻手在她身上拍了拍,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我小時候想過要做個老師。”
“誒?”
“很小的時候了。”
“那……爲什麼沒有做?”
“唔,大概覺得孩子太多有點沒耐心吧。”他隨口答。
黎歡皺眉,小聲地咕噥:“這算什麼理由。”
傅遠殊失笑,伸手給她掖了被角讓她睡覺,看着她乖乖閉上眼睛,眼睛裡的笑意才一點點消失。
其實,不是因爲對孩子沒耐心,他喜歡孩子,非常喜歡,如果他沒有生在傅家,或許真的會成爲一個老師,就像父親那樣。
只可惜,他被冠上了一個自己都不喜歡的姓氏,此生只怕無望。
**
第二天,黎歡起得晚了,傅遠殊早早出門談生意,她被瑤姨叫醒,催着她去醫院做孕檢。
“醫生囑咐過了,你身子弱,得好好養着,按時去做檢查。”瑤姨一邊幫她整理被子,一邊絮絮叨叨地念。
黎歡點頭應了,蹭過去摟她的腰,明明身子都顯得那麼大了,還是一副撒嬌小孩子的模樣。
“婆婆,我餓了。”她笑,歪着腦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瑤姨回身捏了捏她的臉:“早餐在樓下小廳裡,等下吃完飯,我陪你去醫院。”
黎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嗯。”
瑤姨收拾完東西就下去了,倒是黎歡在上面磨蹭了好一會兒,她站在窗臺邊上往外面看,二樓並不高,但是這一片地方就只有這一棟老樓,建的時候經過精細的設計,所以比一邊的樓要高出一些,一眼看過去,所有的東西都在眼皮子下面。
她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所有人都是這麼告訴她的。這應該是一個她無比熟悉的地方,可是現在,即便過了一個多月,她還是陌生的厲害。
平時走動的地方不過那麼幾個,傅遠殊的書房,樓下的小廳,花房,還有後院的泳池。其他的,沒有人帶着她去,她就不去走動。
人會對陌生的環境產生牴觸心理,傅遠殊這麼和她解釋,當時她正在樓下和一羣小孩子逗一隻薩摩耶。
那是一隻剛剛一歲的薩摩耶,被一羣人圍在中間,這個摸摸,那個捏捏,她也不例外,完全沒注意坐在一邊的傅遠殊說了什麼,只顧着伸手去摸那隻薩摩耶,誰知小傢伙被逗得炸毛,張嘴尖吠一聲,黎歡險些被咬了手,往一邊退的時候要不是傅遠殊眼疾手快伸手摟住她,她一準得摔一跤。
“怎麼這麼不當心?”他似乎是生氣了,說話稍微重了點。
黎歡也不介意,依舊笑嘻嘻地:“就是好玩嘛。”
“好玩?”她的回答讓他無論如何都氣不起來,最終讓人把那隻薩摩耶牽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然後纔看她,“你以前可是最討厭狗的。”
“是嗎?”黎歡看他,一臉的不相信。
一邊的徐子晏適時插話進來:“您原來被咬過一次。”
黎歡更奇怪:“什麼時候?”
“高中的時候,”傅遠殊伸手順了順她的頭髮:“當時可是哭慘了,從那以後就不喜歡狗了。”
黎歡嘟嘴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傅遠殊點頭,然後繼續道:“所以你養了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她興致盎然,奈何某先生卻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了。
“下次再告訴你。”
“下次?什麼時候?”
“看心情。”他挑眉,逗她的意圖明顯。
……黎歡收回在窗沿上敲動的手,輕聲嘟囔一聲,等他回來了,一定要問清楚,自己到底養了什麼。
**
黎歡去的是一傢俬人醫院,裡面能夠看到的大都是市裡面有頭有臉的人物,徐子晏一早就預約好了醫生,黎歡過去的時候,女醫生已經等了許久。
“請坐,要喝點什麼嗎?”似乎是經常和她們這類人打交道,女醫生看起來相當熟稔。
黎歡搖頭,轉身坐在檢查室的沙發上,瑤姨明明就守在門外,可是她依舊還是牴觸醫院,因此有點坐立不安。
“別緊張,就只是一些常規檢查。”女醫生笑了笑,轉身走到一邊去倒了杯茶遞給黎歡。她很瘦,寬大的醫師袍像是掛在她身上,化了很淡的妝,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讓黎歡越發覺得不舒服。
她有一雙近乎陰鷙的眼睛。
黎歡下意識雙手交疊,做了一次深呼吸來讓自己放鬆下來,然後接過了那杯茶。
“原來做過檢查麼?”
黎歡搖頭,低頭喝了一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孩子三個月的時候我才察覺到,一直都是中醫養着。”
女醫生點頭,手指飛快地在單子上寫東西:“既然是第一次,那就稍微麻煩一點,先查血,吃早餐了麼?”
“不能吃麼?”
“吃了就不能查血了,唔,讓我看看……”她皺眉,在桌子上翻找了一會兒,黎歡不知道她在找什麼,只得等着,杯中的茶水似乎是一種果茶,酸酸甜甜,很合胃口。
她停了停:“這是什麼茶?”
女醫生停下來看她:“就是很普通的果茶,可以有效抑制孕吐,你……不會到現在還有這種反應吧?”
黎歡微窘,最終點頭。
“那他長大可是一個相當難纏的小傢伙。”女醫生打趣,眼睛彷彿都有了溫柔的弧度,黎歡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來。
……
“……寶寶目前還不錯,但是你前三個月應該有吃一些孕婦禁忌的藥物,他發育的不如一些同月的寶寶,回去要好好養着,觀察一下胎動,如果發現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
各項檢查完了之後,女醫生送黎歡出去,一直守在外面的瑤姨迎了上來,雙方簡單地打了招呼,黎歡和醫生說了再見,就和瑤姨一起往外面走。
“醫生怎麼說?”
“她說寶寶很健康。”
“他將來一定是個帥小夥。”瑤姨笑。
黎歡看了看她,覺得奇怪:“爲什麼是個帥小夥,不是個小美女?”
她一句話問住了瑤姨,老太太一手攬着她,一手開車門,頓時哭笑不得。黎歡可算抓住了把柄,蹭着她撒嬌:“婆婆你原來也重男輕女。”
“我沒有。”瑤姨攤手,笑盈盈的看她,兩個人打開了車門卻不上車,惹得司機小北連連催促。
“好啦,我們上車……”她話還沒說話,忽然一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是在叫她,她回過頭去看,愣了幾秒之後才微微皺了眉頭,語氣冷下去了幾分。
“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