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多, 瑤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傅家這麼多年的餐食都是靠她打理,原來是因爲黎歡吃不慣別人煮的飯, 後來就只是習慣而已。
瑤姨早年隨着丈夫從中國來到新加坡, 老一輩的人身上傳統觀念都比較重, 她在傅家這麼多年, 早餐依舊遵從中餐的樣式。
成屜的灌湯包, 擺在青瓷盤子裡的繡球饅頭,還有黎歡最喜歡的蝦仁鮮肉小餛飩,用餐的小廳裡很安靜, 透明的落地窗外有幾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在嬉笑打鬧。
黎歡一邊咬着勺子裡的小餛飩一邊問:“誰家的孩子?”
傅遠殊擡頭看了看,將手邊的配菜推得理她更近一點才慢慢開口:“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打過一架的那個黑小子麼?”
“唔, ”黎歡嚥下嘴裡的餛飩, 歪着腦袋想, 隱約是記得的,但是已經叫不出名字了, “他家的?”
傅遠殊點頭:“結婚也有幾年了,添了兩個小傢伙,喏,就是個子稍微高點的那兩個。”
黎歡順着看了看,半晌點了點頭, 猶豫着問:“我記得你是不太喜歡孩子的, 怎麼也讓他們進了傅家?”
傅遠殊停下手中的勺子, 拿過一邊的紙巾擦手, 一邊擦, 一邊慢慢說了句:“太空了。”
沒有黎歡在的傅家總是空的厲害,以往她在家的時候, 總是笑嘻嘻的,一家人寵着愛着,不知不覺氣氛就熱熱鬧鬧的。可是她不在的時候,明明就少了一個人而已,卻冷清的厲害。
黎歡心間一酸,知道他這些年過的並不比自己好,伸手過去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聲道:“我回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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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吃過了飯,傅遠殊就被請去處理事情,似乎是出了什麼變故,對方火急火燎的來催,黎歡站在門口送他,看着他坐的車子消失在清檯街口才慢慢地往回轉。
瑤姨就跟在她身邊,半晌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外面太陽大,當心曬壞了。”
黎歡點頭,隨着瑤姨回到屋裡去,她太久沒回來,原來熱絡的人見面難免生疏,只有那些小孩子圍着她一口一個姨姨的叫,黎歡挨個給了紅包,心裡歡喜的緊。
好容易哄了一羣小傢伙出去玩兒,她才陪着瑤姨坐下,有點感慨:“時間一晃,真快。”
“可不是,你再不回來,我就等不到了。”
瑤姨摸她的臉,有些許的埋怨。
近年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頭髮幾乎白了一大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的活頭。她的丈夫早年因病去世,一輩子都沒能有個子嗣在身邊,後半生的精力全都放在黎歡這個非親非故的孩子身上,可是偏偏這小丫頭生的心硬,說走了,那麼多年都不肯回來。
黎歡鼻尖一酸,撲過去抱她,還像小時候那樣鬧人:“我這不是回來了麼?婆婆不準這麼說,您要長命百歲的。”
瑤姨笑,一雙眼睛眯呀眯,最後捏了捏她的臉:“沒了我也不要緊,先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我有什麼不放心?”
“婆婆……”黎歡喊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就岔開來,“您這幾年聽沒聽說過母親的消息?”
瑤姨臉色微變,過了會兒才搖了搖頭:“沒有。”
黎歡垂眼,停了會兒沒說話,再擡頭依舊是笑着的,她又陪着說了會兒話,才一個人回了主屋。
傅家很大,一條長廊從中間穿過去,黎歡沿着長廊慢慢走,路上碰到很多下人和她說話,她昨天回來時鬧得動靜有點大,這會兒大家都有幾分敬畏的意思,黎歡也不在意,簡單打過招呼之後就走。
等她走到一片沒有人在的地方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到底還是不一樣了。她離開了多少年,在這些人的生命裡就空缺了多少年,就像回憶一樣,你一日不惦念着點,它就越來越淡,直到有一天徹底淡忘,人情也是一樣的。
黎歡很久沒有這麼閒過,傅遠殊不在,她一個人沒有事情來打發時間,就坐在那裡乾等。
明明原來忙的那麼厲害的人,突然閒下來,她覺得心慌,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好幾圈,最後無聊到去看傅遠殊這些年收到的水頭極好的老玉。
許承穎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正在琢磨手裡的那塊玉,本來安安靜靜的,可是承穎似乎在生氣,說話的聲音幾乎要掀房頂,電話的那一邊亂糟糟的,中間還夾着幾聲誰的勸說,似乎是姚熙寧。
“怎麼了?”黎歡問,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承穎當時就要炸:“怎麼了?你還問我怎麼了?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回新加坡了啊,我飯碗都快捏碎了,我的姑奶奶。”
“出什麼事了?”
“還能什麼事兒,哪個王八蛋要吞了公司,搞得上頭那羣老傢伙要反了,章衍現在人在醫院,公司連個能說句話的人都沒有,這節骨眼上,你怎麼說走就走了?”
黎歡靜默:“我有事兒。”
“什麼事兒,你還回不回來了?”
“我……”
“得,黎歡,你別告訴我你不回來了,章衍可是還在醫院呢,你是舊愛複合不要新歡了是吧?”
承穎急起來結果就是口無遮攔,小助理連忙在旁邊提醒:“……穎姐,您說過頭了,章總不是新歡。”
“熙寧你別打岔,”承穎頭都快炸了心裡一把火燒起來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我跟你說黎歡,昨兒個我要不是去醫院看章總,我壓根不知道你走了,他去機場追你沒追到,人暈倒在機場你知不知道,大半夜的搶救你知不知道?”
“他現在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ICU裡呆着呢,到現在都沒醒,公司都要翻天了。”
黎歡沒想到這會兒自己還能穩住,停了會兒才說:“往總公司那邊打電話了麼?”
“打了,可是人老爹不來,自己兒子都進重症監護室了,他還在喝茶,說這事兒就讓章衍自己擺平。章衍現在那情況都要自身難保了,拿什麼擺平?那是親爹麼?”承穎越說越來氣,黎歡聽了會兒,也說不出寬慰的話來,最後也只是應了句:“我知道了。”
承穎捂了捂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雖說遠水解不了近渴,慕尚也不過是他們章家的一個小分支,佔得分量小,人不在乎,咱們沒有辦法。但是黎歡,我們進公司這麼多年,你真要眼睜睜看着它就這麼沒了?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給你提個醒,這件事兒背後的操控人你我都知道是誰,我話就說到這兒,你好好想想。”
承穎那邊率先掛了電話,連續的嘟嘟聲在耳側響了許久,黎歡才慢慢摁下掛斷鍵。承穎說的對,這背後的人是誰,她們心裡都清楚。可是難就難在她要怎麼和傅遠殊開口求這個情,以什麼立場,爲誰求這個情。
這件事讓她晚餐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先是盛湯的時候把自己給燙了,然後是把什麼都沒有的勺子往自己嘴巴里送。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在她又一次把空勺子往自己嘴巴里送之後,傅遠殊終於還是問出口。
黎歡一愣,隨即搖頭否認:“我沒事。”
她心裡有事兒,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傅遠殊讓所有人都退下去,用餐的小廳裡只剩他們兩個,然後他就那麼看着她,等着她開口。
黎歡將手裡的勺子放下去,停了好一會兒才猶豫着去拉他的手:“放過他吧。”
她從來沒有正正經經的求過他什麼事情,即便以往他執意要送她出國時,她心裡難過的要死都不肯說句求他的話。傅遠殊心裡有疙瘩,她不是感覺不出來,但是一碼歸一碼,她在慕尚呆了那麼多年,怎麼都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它沒落下去。
傅遠殊沒說話,只是拿過一邊的茶壺給她倒茶,神色平平淡淡。
黎歡最怕他這個樣子,明明看起來什麼都沒放眼裡,可是心裡卻樣樣都清楚。
“行不行?”黎歡繃不住又問。
傅遠殊終於擡頭看她,卻問了一句:“你這是在替誰求?章衍,還是慕尚公司?”
“我替我自己,”黎歡說,然後她閉了閉眼睛,“我在公司裡呆了五年,慕尚是怎麼走到今天的我很清楚,我不捨得讓它就這麼沒了,而章衍,我們兩個只是朋友,你知道的。”
傅遠殊擡眼看她,最終卻是有些無奈的笑了:“你就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在背後下的手?”
黎歡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聽傅遠殊慢慢說了句:“如果是我,他活不到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