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男人搖了搖斟滿紅酒的高腳杯，敬漆黑的城市，獨自飲下。
他所在的地方，是首都最高的酒店，48樓天台。他身前是白色的桌布、涼掉的盛宴、昏紅的燭火。遠遠看去，這裡宛若一顆將熄的星辰。
天知道爲何他要在一個停電的夜晚，設這樣一桌宴。按理來說，這裡都應該停止營業了纔是。
但男人不在意這些，他將一口沒能喝完的紅酒撒向天邊，彷彿與天共飲。
天台的入口響起了腳步聲，隨即是穩健的男中音：
“我記得高空拋物犯法的吧？”
“……只是灑灑水，杯子還在我手上呢。”男人將空空的高腳杯放回桌上，開始端坐。而來者徑直走到他的對面，乾脆地坐下，翹起了腿。
“我等了你好久……你看，菜都涼了。”
“我也等你傳喚我等了好久……你看，地脈裡的魔力都空了。”來者展臂，將這漆黑的一片夜景收入臂膀。但片刻之後，他沉吟兩秒，收回了手臂，低聲問：
“我想不明白，我們爲什麼不去你的辦公室，要在這兒談？”
“噓——”他脣抵食指，在昏暗的燭火中露出微笑。他的臉很年輕，感覺上不過是二十五歲的青壯年，方纔的舉動也確實像是年輕意氣，可此時舉手投足間，卻有可怕的老成在裡面。
“我現在不是魏委員，也不是魏組長。今晚，你可以叫我魏安生。”
“……罕見，真是夠罕見的。”來者的面容同樣年輕，行爲舉止也確符合這般年齡。“你，魏安生，以私人名義請了一個曾經的組織成員，做什麼？”他發問時，眼睛時不時看向城市——大停能尚未結束，夜空中難得繁星重現。
“你放心，不會是和這場大停能有關的。上頭早就爲此做好了對策，用不着你，更用不着你們。”自稱魏安生的人笑了笑。
“對策？”
“早在1948年，第四神被第二神嵌入地脈的那一刻，我們的領導就已經預料到了終會有這一天。魔力，終究是一種靠不住的能源。”
“是啊，可是我沒記錯的話，咱們好像是設備魔力化最高的幾個國家之一？”來者也是不客氣，自顧自端起了飯碗，夾起了涼掉的山珍海味，開始大快朵頤。
“慢點吃，小心噎死……”
“恩若嗯的，唔提着（你說你的，我聽着）。”
“……是，我們的設備魔力話很高，但不是設備去電化。”
來者突然擡起頭，俊秀的臉龐上還沾着飯粒：“嚯——咕嚕。所以說，咱們的設備都是魔電兩用，是麼？”
“你以爲？上頭不僅不拆發電廠，還興建，你以爲是爲了搞稅收啊？明天，你會看到這座城市和以往一樣運轉，只不過大家繳費時，會發現以往的‘魔能’費用，變成了電力費。”
“嗯……好，那我現在就想不出一個你請我來的理由了。”不知不覺間，一桌十菜兩湯，已經被來者吃去了四菜。
魏安生未曾動筷，點了支菸叼在嘴裡：“你看，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了。有些信息，作爲普通人的你們是拿不到的。你知道，爲什麼第四神的魔力會枯竭麼？”
“……你這不還是回到大停能的事情上來了麼？”
“不一樣。大停能的結果，上頭能夠處理。但我要和你談的，是更根本的原因。”魏安生從衣兜中掏出了一個塑料密封袋，裡面封着一塊看上去就不太好吃的爛肉。他將袋子提在手中，另一隻手夾着煙猛吸一口：
“呼……呵……你猜猜，這是什麼？”
“唔知道（不知道）。咕——”
“第三神的屍體。”
“噗！”來者本在喝倒好的酒，結果這下子直接一口噴了出來。好在桌子夠長，這一噴不過糟蹋了一桌好菜——好像也沒糟蹋多少，只剩下三菜兩湯了。
“臥槽……魏安生，你從哪搞來這麼塊猛料？”
“最高辦公廳地下避難所，手續正規，原因合法。”
“合法？什麼合法的原因能讓你把這玩意搞出來？”雖然臉上的震驚無所掩藏，但來者依然在乾飯，他甚至完全不嫌棄剩下的菜被紅酒給噴了，反倒吃得津津有味。
“研究。我問你，當年，聯合國爲什麼要把第三神的屍體分配給所有的常任理事國，而不是集中銷燬？”
“……因爲珍貴？”
“因爲第三神壓根他媽的沒死，而且死不掉。”
啪嗒，筷子落地的聲音。來者顯然是被這個消息深深震驚了。
當年第三神被四顆大當量核彈擊殺，可是人類史上光輝一筆！這件事被認爲是“人類能夠戰勝神”的證明，是唯物主義的極大勝利。但這句“沒死”，近乎動搖了來者的信仰。
沒等對方反應，魏安生繼續說道。
“人類當然嘗試過集中銷燬這些‘屍塊’，結果是，無論用什麼手段將它們灰飛煙滅，最後它們都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原地。更大的問題是，我們嘗試將所有屍塊集中的時候，其中兩塊居然違反物理學定律地飄了起來，融合了！”
“……那，如果十塊屍塊全部融合，是不是就意味着……”來者將第一鍋湯端到自己面前，開始了一口悶。
“只是猜測，但我們沒有嘗試它的成本。我只是想告訴你，神很可能是不會死的。我將這東西申請到我這裡好幾年了，前段時間我算是在每日每夜的研究它……但沒有得到任何有益的結論。”
“咕嚕——咕嚕——咕嚕——啊，行吧。”他放下鍋，沒有再端起第二鍋湯。“可爲什麼地脈裡的魔力枯竭了？難道除了第四神死了，還有其他說法麼？”
“如果我說沒有枯竭，而是轉移了呢？”
“轉……移？”
“我們一直以爲，地脈是監獄，第四神沒有在地脈中移動的權力……我們錯了，只是因爲祂先前從未動過，我們就以爲祂動不了。”
“那祂帶着魔力去哪了？祂又不能來地表。”
“地脈和地表中間的連接處是哪裡？”
來者託着下巴，開始做出思考的模樣：“海拔最低的地方，最深的地方？”
“是，也不是。馬裡亞納海溝，最接近地脈的地方，太平洋的最深處——”魏安生再一次深吸一口煙，然後將它狠狠釘在菸灰缸裡，緩緩將霧氣吐出。“熟悉麼？這個名字。”
兩秒的沉默後，來者恍然大悟：
“第五神沉睡的地方！”
“你看，答案就這麼簡單。第四神想要報復人類和第二神，唯一的方法是來地面。但祂上不來——”
“那就把力量交給第五神，讓祂來到人間！”
來者靠在了椅子背上長舒一口氣，爲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卻又冷汗直流。而魏安生則望着遠處的夜景，眼神迷離：
“各個國家的探測器和衛星都檢測到了，馬裡亞納海溝突然出現了高到駭人的魔力濃度，甚至可能會改變那裡的生態……你看，孩子，神也會像人一樣，不惜性命尋求報復。”
“……所以，你找到我？”
“對。”
來者長嘆，倍感壓力。“……確實是一個值得我們動手的大事。如果‘他’還活着就好了……”
“人類遲早要學會靠自己，總是依靠神的力量來擊敗神，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臣服。而且他死了，一下子斷絕了兩位神來到人間的可能性，不是很好麼？”
“……有時候我挺討厭你這種勢利眼的……煙給我一根，說吧，我該幹嘛？”
魏安生笑呵呵的，將手中黃包的眼送出一根：“找人，確保第五神甦醒後的宿主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來者點菸，只吸了一口便搖搖頭：“你煙品忒差。”
“你抽的煙還沒我吃得鹽多呢，小後生。”
“……不過這確實是很適合我們的工作。需要我把他們都找回來麼？”
“隨你。但即使找回來，也別再用曾經的名字了——和以前一樣，你們辦的是公事，但名義是私的，明白麼？”
“不用你說……這是‘私人委託’，對吧？真是個人英雄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