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付榕下答應了,付貴祥便吹熄了櫃檯的蠟燭,也不打算等待最後一位修士歸來了。他想着,今夜是中秋節,他不能連死,都要錯過最後一次狂歡。
最多不過就是一死麼。
也許是因爲見到了親人,付貴祥有些看開了。
他領着付榕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然後打開了自己房間中的暗格。
暗格不大,裡面有放三行列一共九壇酒的空間,不過這個暗格裡面只有一罈子酒。
付貴祥將酒罈子拿出來,放在了桌上,坦然道:“只有我們伯侄兩人,也不用做那種扭扭捏捏的樣子,就着這罈子酒乾了吧!也別要什麼杯子什麼碗了!不醉不歸!”
付榕下盯着酒罈子,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好。”
然後,他才擡起頭,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歉疚之色,只是在昏黃的燭光下並不清晰。
“我捨命陪君子。”付榕下說道。
付貴祥並沒注意到,在付榕下走進來後,房間中多了一層昏黃色的光芒,不過,這層光罩的確很淡,不是細心的人,無法察覺。
付貴祥眼裡心裡只剩下酒,自然不會意識到。
“阿榕啊,現在不用說那些好聽的話啦。”付貴祥先抱起酒罈子,豪飲了一大口,才說道。
付榕下沉默着,在付貴祥放下酒罈後,接力似的抱起酒罈。
他看起來滿懷心事,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好幾口。
“阿榕,你也想醉一回嗎?”付貴祥笑了起來。
從付榕下來到雲來客棧至今,一直都是十分約束自己的性子,如今露出這般模樣, 還是頭一回,付貴祥看着便覺得十分新鮮,忍不住打趣。
付榕下也笑了起來,說道:“大伯之前一直將這麼好的酒藏着,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喝一口,自然不能讓您失望。不是說我們要一醉方休,不醉不歸嗎?”
“哈哈哈……阿榕還是喝了酒以後說話大方些!”付貴祥藏的這罈子酒可不是什麼西貝貨,正是因爲陳年老窖,付貴祥才一直珍惜它。不過現在命都沒了,藏一罈子酒給誰呢?給那些會拿走他的命的修士們嗎?付貴祥當然不甘心,纔會邀請付榕下來一起把這罈子酒乾了。
“我以前說話不大方嗎?”付榕下用驚訝的語氣說道,彷彿也和付貴祥一樣,有了些許醉意,然而他的目光清明,雖然面容微醺,卻並不是真的醉了。
“你以前……總像是滿懷心事,好像有許多秘密。”酒到酣時,付貴祥有滿肚子的真話想要說,便選在此刻。
付榕下點點頭:“是,我剛來的時候,仍然有些……防備。”最後兩個字,他將聲音壓得極低。
“啊?啊?你說什麼?”付貴祥聽不清,不停地詢問道。
“沒什麼。”付榕下毫不猶豫地否認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把酒罈子遞還給付貴祥,付貴祥也就把他的問題忘了,接過酒罈一頓狂飲。
“好酒啊!”付貴祥放下酒罈,感嘆道。
“好酒。我好久都不曾喝過這麼棒的酒了。”付榕下也稱讚道。
“你的眉頭怎麼皺着……怎麼還是有些滿懷心事的樣子?”付貴祥盯着付榕下的臉,忍不住問道。
“我嗎?”付榕下搖搖頭,立刻露出笑容,“您看錯了。”
“是嗎?”付貴祥盯着付榕下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醉醺醺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對,我好像真的看錯了……”
付榕下笑了笑,說道:“沒關係,喝酒之後,本來就會這樣。”
“是啊,喝酒就應該這樣!”付貴祥也豪氣地大笑起來。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罈子酒很快就見了底。
付貴祥把最後一點酒喝完,打了一個酒嗝。
他茫然地抱着已經空了的罈子,好半天才喃喃說道:“我真蠢……真的……蠢到無可救藥……”
付榕下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雙手穩穩當當地放在他自己的膝蓋上,他聽着付貴祥的喃喃埋怨,一言不發。
“你對我的建議是對的,我應該走……我應該和展家人一起走,可是我爲什麼會留下?爲了那些……哈……算了……我走不了了,現在後悔也沒用了。”付貴祥嘆息一聲,將酒罈子放回地面上,他看着付榕下,滿臉寫着不解,“可是你是怎麼回事?明明你勸說我要走的,你也的確和展家人一起走了……可是,你爲什麼會又回來?你回來做什麼?”
付貴祥想不通,他覺得付榕下簡直就是送死。
然而付榕下嘆息一聲,目光中沒有絲毫付貴祥所以爲他會有的悔意,痛苦。
付榕下目光清明,就好像從來沒喝過一滴酒一樣。
“我回來,是有必須回來的理由。”付榕下沉聲說道。
“必須回來的理由?那是什麼?”付貴祥不明白。
“對不起。”付榕下又嘆息一聲。
“爲什麼對不起?”付貴祥又問道。
“你應該走的,不過,既然你沒有走,那我也沒辦法了,大伯……對不起。”付榕下緩緩地伸出了手,放在付貴祥的肩膀上,慢慢地轉了一個方向,然後,摸上了他的脖頸。
付貴祥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昏沉,他可能本來有一肚子不解,然而現在已經連一丁點詢問的意思都沒了。他只是覺得困,非常非常的困,他的眼睛已經慢慢地合攏,慢慢地連睜開的力氣也沒有。睏倦,倦怠,疲憊……各種各樣的感覺緩緩將他包裹住,他最後的記憶,是感覺到自己慢慢地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付榕下的手仍然放在付貴祥的脖頸上,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再也無法觸摸到一絲一毫的動靜。那脈搏不再跳動,這隻意味着一種結局。
“對不起,大伯,這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付榕下深深地嘆息一聲。
他也沒想到付貴祥居然真的還留在雲來客棧中,可是現在全城戒嚴,他不可能再將付貴祥送走了。
既然如此,想到接下來雲錦城中會發生的事,付榕下索性先讓付貴祥得到個痛快。
他陪着付貴祥喝了一場酒,也是付貴祥最後一次喝酒,從走入雲來客棧,見到付貴祥第一面起,付榕下就已經下定決心。他不可能改變主意,一開始想要做的事情,也絕對不可能放棄,他爲了等待今夜,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雲錦城遺蹟的消息,他至今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傳播出去,但是他總覺得隱隱有人在推波助瀾。不過沒關係,付榕下相信,沒有人會比他這個付家主系之人知道的秘密更多,而現在雲錦城中掀起的亂子也證明了這一點,這些人幾乎翻開雲錦城,可是至今也沒有找到雲錦城入口。
現在,唯一一個知道一切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才知道,怎麼做才能夠打開雲錦城遺蹟的入口,當然,他相信,到了那個時候他將會成爲唯一一個能夠踏入雲錦城遺蹟的人。遺蹟不都是這樣嗎?
不管那個局外人究竟在搞什麼鬼,恐怕,那個人的算計也只能落空了。
從一走進雲來客棧,付榕下就隔絕了他與付貴祥之間的談話,所以,他可以確保他們二人的談話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在今天夜裡悄悄回來了,而且就呆在雲來客棧老闆的房間裡。他一走進來,就佈置了陣法,他們在裡面喝酒也好,說話也好,外人同樣無法察覺到他們的動靜。
所以,付榕下可以安心地去做一切準備,爲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待了太久,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完那個儀式了。雲錦城遺蹟,終究要屬於他!
如此龐大的遺蹟,就要屬於他一個人了!付榕下光是想到,便渾身戰慄。
付榕下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凝聚星光陣盤,凝聚月華陣盤。雲錦城遺蹟中所牽涉到的上古宗門乃是一週易派宗門,所以,星光與月華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六十年一變的月華,今日,今夜,八月十五,便是此期。六十年一次的獨一無二月華,便是開啓雲錦城遺蹟入口的唯一鑰匙,只有他才知道,如果錯過了今天,他就必須再繼續等待六十年。
可是,他真的連一天都等待不下去了!
付榕下將凝聚星光陣盤放在面前,這樣的條件十分簡陋,不過現在並不是挑挑揀揀的時候,他無聲無息地開啓陣法,點點星光,很快就在陣盤中央凝聚,慢慢形成一個光球。付榕下控制着光球散開,排列成序,這是第一把鑰匙。
接下來,他使用同樣的動作,聚集了第二個月華光球,再次排列,這是第二把鑰匙。
“星光熠熠,月華瑩瑩,六十載夜,星與月合,日月之月,爲我映之,請密地,啓!”
付榕下並不明白自己所得到的這句話究竟有什麼意思,只不過,他當初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因此,也就照着原樣來念,總不會有錯。
就在“啓”字出口瞬間,雲錦城陡然劇烈地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