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亂糟糟的場景,木婉薇腳下一頓,驚到了。
啓哥兒過百日的時候,安慶王還好好的,不僅能出來宴客,還和鎮國公坐在一起淺飲了兩杯清酒。
她和江頊進宮請安回來,安慶王還特意讓江頊抱啓哥兒到主院給他看過。
這才幾天的時間,滿打滿算沒超過五天。
怎麼突然間說不行,就不行了。
正在抄手迴廊上小聲同管事嬤嬤說話的司徒靜見木婉薇來了,哽咽一聲,淚如雨下,“大嫂嫂,快進去看看吧,父親……”
後半句話,嚥下去了。
木婉薇連忙收了心神,提裙走上了抄手。在丫鬟挑起簾子後,同司徒靜一起進了屋兒。
外室裡,有司徒姍,江楓,江彬,江嫣和幾名居得近的庶子庶女。幾人坐的坐站的站,明晃晃的燭光下,臉上皆是帶着悲色。
木婉薇和司徒靜一進去,江嫣拿帕子抹着臉,上前來喚了大嫂嫂二嫂嫂,然後拉住司徒靜的手放聲悲泣。
江嫣這一哭,屋子裡的人皆是受不住了。年紀小身側跟着嬤嬤的,轉身趴在了嬤嬤懷裡哭。年紀長沒帶丫鬟婆子進來的,便同身邊和自己的年紀相仿的庶姐庶弟哭。
一時間,外室裡哭聲一片……
木婉薇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被衆人哭得心中忙亂,自己也落下了兩行清淚。
擡起帕子還未將淚痕擦乾,安慶王妃從內室裡走出來。看着哭做一團的衆人,震怒着吼道,“哭什麼哭!王爺還好好兒的,你們哭什麼哭!”
安慶王妃這一聲,嚇得屋兒裡的衆人收了聲。
木婉薇擡頭去看安慶王妃,見往日裡安慶王妃保持的溫和慈愛形象全然不見了。一雙鳳目裡充滿了血紅,臉上帶着盛怒,凌厲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時,就如要將那個人千刀萬剮一般。
直到最小的一個庶子也在奶孃的哄勸下收了哭聲後,安慶王妃將視線落在了司徒靜身上,“可是派人去請御醫了?”
司徒靜按了兩下眼角上前,帶着很濃的鼻音道,“已是將人打發出去了,只是天色已晚……”聲音略微一頓,又小聲道,“……東西,我已是命人準備下了……”
安慶王妃柳眉微挑,冷言問道,“什麼東西?”
司徒靜被安慶王妃嚇了跳,顫着聲音說是已經讓管事嬤嬤備下後事。
安慶王妃眼眸微眯,揚手狠狠摑了司徒靜一個耳光,咬牙切齒的罵了句,“愚鈍至極!”
回過頭,擡手指向屋子裡的衆人,狠聲道,“別再讓我聽到一聲哭聲,不然……”
不然後面的話,變成了兩聲磨牙。
司徒靜愣在原地,保持着被打的那個姿勢。直到安慶王妃走回內室,她纔將手捂在火辣辣的左臉上,然後,看向了司徒姍。
司徒姍似沒看到一般,將臉扭向另一邊兒了。
木婉薇捂着胸口,轉身出了屋子。來到迴廊上,將合子叫到身側,讓她速速派人去尋下午出府辦事一直爲歸的江頊,並將安慶王要不好的事說清楚講明白了。
江頊最重孝道,若真錯過了這一刻,定會悔恨一生。雖然安慶王妃可能已經派人去叫了,可她還是覺得自己親自將人打發出去才保險。
眼瞅着合子出了院落後,木婉薇又回到了屋裡。這會,屋裡已是一絲哭聲都聽不到了。大夥都似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一般或站或坐,臉上的表情或是哀傷或是悲痛。
木婉薇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尋了個繡墩坐下,隱在了燭光的暗處。
坐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兩名身份高貴的貴妾一同來了,沒顧赫嬤嬤的阻攔,直接提裙進了內室。
須臾,內室裡先是傳出幾聲悲慼的哭聲,然後便是安慶王妃極怒的厲喝。再後,兩名貴妾一個滿臉傷心,一個滿臉憤怒的出來了。沒走,就站在了外室裡。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簾子突然被大力的掀開了,寒風涌進,木婉薇被吹得打了個寒磣。
她擡頭去看,見進來的人是臉色沉陰的江頊。江頊的身邊還跟着一名白髮蒼蒼,氣喘吁吁的御醫。
沒看外室裡的衆人,他先是帶着御醫進了內室。片刻,板着臉將安慶王妃送了出來。
眼眸一掃看到坐在門口的木婉薇,對她擺了擺手,道,“過來。”
木婉薇連忙起身,掃了一眼衆人的神色後,跟在江頊的身後進了內室。
內室裡,御醫已是在榻前給安慶王爺施針診治了。一名藥童無聲息的侍候在一側,遞針,遞參片,遞帕子,擦汗水。
安慶王爺緊合着眼,臉上蒼白無一絲血色,看上去同仙去了一般。
木婉薇小步靠近江頊,伸手握住了江頊的手,感覺到江頊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不由得擡頭去看江頊的臉。
江頊還是板着面孔,薄脣輕抿着,看似鎮定,眼眸中卻浮現一絲哀傷和不知所措。
木婉薇的心一下子便揪痛了,她將雙臂緊緊環上了他的腰身,輕聲安慰道,“父親吉人天相,定會沒事的。”
江頊輕拍了拍木婉薇的肩膀兩下,輕聲回道說,“沒事,幾年前,父親也病得這樣重,最後還是挺過來了……”
御醫又是動銀針,又是命人熬湯藥,足足忙活了近一個時辰,安慶王爺才悠悠轉醒。
御醫長鬆了一口氣,笑了,起身後又凝重了神色,又站在那裡似一尊雕像辦的江頊道,“世子爺,借一步說話。”
江頊點頭,帶着御醫去了屏風的另一側。隨之,刻意壓低的聲音隱隱傳來。
木婉薇則走到小几前倒了杯溫水,剛想端去給安慶王爺喝,江頊回來了。
江頊親手接過溫水,小心翼翼的服侍安慶王爺一口一口的喝下。
喝下一杯清水,安慶王爺的精神好了些許。看了江頊良久,他動了動眼眸,輕道,“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江頊手中一頓,對安慶王爺回道,“父親,等您病好了再說不遲。”
安慶王爺卻出奇的固執,讓江頊將他扶坐起來,定要現在說不可。
江頊猶豫了須臾,對正想回避的木婉薇道,“薇兒,你出去看着,別讓人靠近,我同父親說幾句話。”
木婉薇點頭,帶着御醫出了內室。
坐立不安的安慶王妃馬上迎了上來,急聲問御醫診治的結果如何。
御醫道了句病情暫且無大礙後,安慶王妃長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轉身想進內室,卻被木婉薇攔住了。
木婉薇柔笑一聲,道,“母親,父親還未醒來,眼下江頊正陪着,還請母親少安毋躁。”
看向自己走來的司徒靜和江楓,江嫣幾人,她又道,“請幾位叔叔嬸嬸姑姑都少安毋躁。”
再後,坐到了門側的一隻繡墩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安慶王妃看了木婉薇須臾,對身後的一衆子女道了句,“你們父親身子無礙了,等他稍好些你們再來請安,眼下都回去吧,別在這裡杵着耗神了。”
最初是無人肯離去,待到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江彬帶了頭兒先行一步後,其餘人也紛紛向安慶王妃告退了。
一會兒的時間,外室裡便還只剩下安慶王妃和江楓夫婦三人。安慶王妃在距離木婉薇不遠不近的玫瑰椅上坐下,探究好奇目光不時的在內室和木婉薇的身上掃過。江楓三人,則是圍站在了安慶王妃的身後。
木婉薇剛想同安慶王妃搭話說兩句什麼,便聽內室裡隱隱傳出了聲音。先是安慶王爺一句‘爲了保全他們……’後是江頊一句‘不值……’。
木婉薇心中一驚,將視線落在了安慶王妃四人的身上。思了片刻,她起身走到小几前,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奉給安慶王妃,站在安慶王妃身側立耳細聽,見聽不到內室裡絲毫的聲音後,纔將心安下來又坐回到了原來的繡墩上。
這會兒,裡面已是傳來安慶王隱隱的哽咽聲,“……這幾年來,我沒照顧好你,我有愧於皇上……”
江頊說什麼,木婉薇聽的不真。隱語了片刻,江頊一聲長嘆傳來,“……父親,你只管安心養病,別的,我心中有數……”
片刻,江頊出來了。他看了安慶王妃四人一嘆,笑了,安慰幾句後,又讓傳御醫進來給安慶王爺繼續診治。
然後,牽着木婉薇的手,踏着夜色回了蘭苑。
此時天色已過子時,江頊讓木婉薇去睡,自己則坐到偏室裡想事。
木婉薇怕江頊憋壞了,便把話頭挑開了,直問安慶王爺治身養病的藥是何人給停的?
御醫同江頊的話,木婉薇都聽到了。安慶王爺這次病的這樣重這樣急,是因爲近一段時間來沒有用藥。
給安慶王爺停藥的人不應該是安慶王妃,安慶王爺過逝,對安慶王妃百害而無一利。而且看安慶王妃那副模樣,對安慶王爺的關心不像是假的。
江頊伸手將木婉薇抱到懷裡,嘆道,“是父親自己停的,爲的,是將王位傳到我的手中,不被江楓奪去……”一聲苦笑後,江頊又道,“薇兒,你嫁的……是個身份見不得光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