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總有一死,與其突圍戰死,或在僥倖突圍後被世人所不齒,不如就死在這裡,死在保衛冀州的戰場上。”鄭北辰面容嚴峻,逐字逐句言道。
戰壕中的軍指揮所裡仍然是寂然無聲,只是先前那一張張激越悲憤的臉龐,卻都慢慢冷靜了下來。
“司令說的對,咱們都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什麼時候臨陣退縮過?這次,就和小鬼子和美國佬們拼了!”顧有德的聲音在沉默之後重又響起,帶着振作過後的毅然,打破了這近乎沉滯的空氣,“更何況,多少次險境司令都都帶着咱們闖出來了,這一次,說不定也是如此。”
衆人聞言,皆是深以爲然,盡數將眼眸再一次的看向了首座上的男子。
鄭北辰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再次凝固起來。隔了良久,鄭北辰擡起眼睛,靜靜的看着面前衆人,緩緩的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眸子裡卻是深沉而內斂——-
“我的祖父,忠航公生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他說,當兵的,最重要的就是一股子不怕死的血性,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一直都是戰士的最高榮譽。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所以我每一次指揮戰爭,都把它當做是最後一戰來打。與侵略者作戰,我從沒想過可以活着回去。”
他的神情是十分淡然的,放佛說的不過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聽在衆人的耳裡,只讓他們的眼底都帶了些肅然又悲壯的神色,誰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鄭北辰。
鄭北辰頓了頓,他將眼眸投向已被炮火染紅了的天際,慢慢地站起了身子,“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有我鄭北辰在,就有冀州在,我誓與冀州共存亡。如果守不住冀州,你我等人也就葬身於此,現在,你們各就各位吧。”
幾個將領慢慢站起了身,腳跟相扣,對着鄭北辰全是啪的一個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力。鄭北辰面色如常,只向着他們回了一個軍禮,然後看着他們轉身離開,並沒有多說什麼。
周圍安靜了下來,鄭北辰靜靜的矗立在那裡,高大的身影是一片的凌厲之色,他的薄脣緊抿,只緩緩地走到軍事地圖旁。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早已知道,此次若沒有援軍,那鄭家軍,必是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而他作爲鄭家軍的最高統帥,也是再也沒有了生還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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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架子上放着一件用白玉雕成的玲瓏七巧寶塔,一瞧便是價值連城的物件,相傳是清廷的最後一位太后的喜愛之物。玉色溫潤入籠着一層淡淡的煙雲,塔身紋刻更是精雕細琢,巧奪天工,就連那飛檐下的小鈴鐺,都是雕刻的惟妙惟肖。只要有微風傳來,鈴鐺便會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來,悅耳極了,好似西洋的風鈴一般。
一位身穿湖綠色織金秀牡丹旗袍的女子正坐在沙發上,望着那寶塔發呆。她面容嬌美,耳垂下的一對翡翠墜子不停的來回晃動着,那淺顰微嗔之間,眸子裡水光流轉,竟然有一番極致的嫵媚明豔,就好似一副活色生香的仕女圖,那樣的楚楚動人,就連岑東林一進屋,也是怔住了。
唯有沈建安,眸底依然如常,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向着樓上走去。
“沈建安,你站住。”時韻慧喊住了他。
男人停下了腳步,清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喜怒,他回過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只簡短的道出了倆個字來;“何事?”
時韻慧全身一僵,積攢了許久的氣勢,只消他一個淡淡的眼眸,便似是土崩瓦解了一般,在他懾人的目光下,她幾乎要忘記自己該說什麼。
少頃,時韻慧深吸了口氣,她迎上男人的視線,對上沈建安那一雙冷冽的黑眸,每個字都說的無比清晰;“今天早上表嫂給我打了電話,讓我隨着他們一家去英國。我和你說一句,明早,我就帶着康兒走。”
沈建安靜靜的凝視着她,他的神色如常,卻讓時韻慧全身都經不住的簌簌發抖。不知從何時起,她越來越怕他。
“你要走可以,但我不會讓你帶走康兒。”男人的聲音十分平靜,卻透出不可轉圜的堅決。
許是提起兒子,終是讓時韻慧控制不住,情緒激烈了起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冷笑道;“康兒是我的兒子,你憑什麼不讓我帶他走?”
“就憑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何曾正眼瞧過他?沈建安,你此時說這些話,不覺得可笑嗎?”時韻慧的脣角噙着笑意,只是那抹笑,是那樣的悽苦。她的眼底,是欲碎的光芒。
“這輩子,我只會有康兒一個孩子。”男人的聲音,竟是斬釘截鐵,似保證,似承諾,而時韻慧,卻怔在了那裡。
沈建安不欲多說,只轉過身子向着樓上走去。時韻慧望着他的背影,一行眼淚終是忍不住的潸然而下。她原本甚至還奢望着,也許,是也許,從那個男人口中,可以說出挽留的話語。
終究是她異想天開。
“媽媽——”孩子的奶腔傳進時韻慧的耳裡,她低眸,便看見小小的孩子正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角,睜着一雙漆黑的眼睛的看着自己。那雙眼睛,是如此的酷似他的父親。
時韻慧蹲下身子,將孩子抱在了懷裡,她看着孩子的眼睛,一顆淚珠便啪的一聲,落在了地毯上,眨眼就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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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岑東林推開書房的門,便見男人已經脫去了黑色的西裝,只穿着一件襯衫坐在那裡,他的臉龐隱在陰影中,刀削般深邃的輪廓無不是透出一抹子鋒利。在黑暗中,竟是依然英俊的令人心驚。
沈建安見他走近,只微微的點了點頭,他將一沓紙據並一個沉香木匣子,一塊遞到了岑東林面前,言道;";你將這些拿去,給她。”
這個她,自是指的時韻慧了。
岑東林接過,只見那紙據正是一沓國外銀行的存票,而沉香木匣裡,則是一些一看便是十分貴重的珠寶首飾。
“大哥,您這是——”岑東林不解,沈建安與時韻慧夫妻不和,幾乎是整個淮幫人盡皆知的秘密。
沈建安面無表情,只道了句;“她是康兒的母親。”
“可她也是您仇人的女兒!”岑東林忍不住的開口。
沈建安依然的淡淡的神色,只抽着手中的菸捲,聞言,不過道了句;“她總歸是跟了我一場,這些是她應得的。”
岑東林便不再說話了。
待一根香菸快要燃盡時,沈建安的眼底劃過一抹字決絕之色,他將菸捲掐滅,從抽屜中,取出一盒子銀行票據,與現洋支票。
“東林,除去我捐贈的那一百架戰機,咱們淮幫的積蓄,如今便全在這裡。你拿去,全部給弟兄們分了。以後淮幫,就看你了。”
岑東林大驚失色,失聲道;“大哥,您這是什麼意思?”
沈建安微微一笑,岑東林一震,他從未見過沈建安有過如此的神情。在他的記憶力,他的大哥無論何時何地,總是一張清俊冷硬的臉,可如今....
“我將淮幫交給你了。”果不其然,男人的話,近乎是一聲響雷。
“大哥——”他還未說完,便被男人打斷;“東林,這麼多年我只爲報仇而活着。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爲了扳倒時金天,對於幫派間的鬥爭,我從來都沒有興趣。如今我大仇早已得報,已經到了離開淮幫的時候。”
“大哥,淮幫在您手裡蒸蒸日上,放眼全國,誰不賣咱們三份面子?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啊!”
沈建安一聲嗤笑;“我早已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
“那您離開淮幫,您要去哪?”岑東林一咬牙,開口道。
沈建安眼眸一窒,卻並未回答。而是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摯道;“東林,我一直都把你當做兄弟,你記得我這一句話,如今的國內時局動盪,但總歸有一天,一切都會平靜下來。你趁着這幾年,在手裡多積攢些資本,然後挑個時機,帶着兄弟們去香港吧。”
“大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沈建安眼眸迥深,只不在意的笑了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語畢,男人轉過身子,窗外的景色正好,他看向那一望無際的廣闊天際,頓覺心中開闊,正是一番嶄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