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距離他二十米。
陸沉想起第一次見到江志誠的場景,就是在大院,過年的時候。多大年紀是記不清了,反正是個位數,還不怎麼記事的時候。
江志誠的父親帶着他給大院裡的長輩拜年,最後到陸沉家裡來的。陸沉父親和江志誠父親的關係很不錯,雖然官階相差甚遠,但棋藝不分上下,切磋鏖戰是這兩個老頭子的家常便飯。
當大人們在喝熱茶嗑瓜子聊閒事的時候,江志誠總是最無聊的那一個,無聊到在一旁的地板上滾來滾去,有時候還會嗷嗷怪叫,但,就是沒人理他。
陸沉就是在那樣的狀況下認識江志誠的。
陸沉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一聲也不吭,存在感薄弱到根本沒人注意他——除了眼尖的江志誠。
“這個哥哥長得好漂亮哦!像個小姐姐。”江志誠當時就指着陸沉童言無忌了一句,然後腦袋就被他爸的巴掌呼得眼冒金星:“有點禮貌!”陸父立刻從沙發上起身擺手阻止江父:“小孩子的事那麼着急上火幹嘛。”
也許是江父確實覺得這只是一樁小事,也許是陸父的勸阻真的起了效果,反正江父沒再對江志誠發火怒吼,臉色難看地坐了下來,繼續聊起了他的象棋佈局。
而早已因爲口無遮攔練就了一身皮
糙肉厚的江志誠因爲躲過一陣責打而笑出了聲音,忍不住看向了另一位當事人,陸沉。
陸沉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甚至陪着江志誠一起笑,是那種標準的一寸照不露齒的笑容,驚得江志誠的表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江志誠滾到他身邊,笑得憨傻:“漂亮的小哥哥,我可以娶你嗎?”
他距離他十米。
陸沉想起每次陪父親來濱海大院工作的時候,都是站在辦公樓的走廊過道里,乖乖等父親辦完事然後一起走人。後來在江志誠頑強不屈地慫恿下,兩人一起愉快地在辦公樓裡踢起了足球,現在想想,那時候居然沒捱揍,也是神奇。
等到年紀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江志誠就雙休日直接一個人來陸沉院裡來陪他瘋了——其實父母是很放心的,在這個地方不用鎖車不用鎖門,如果小偷能在這個地方偷到東西,那麼也是這個人有本事應得的。
幾個孩子的活動範圍也很小,不是這個院子就是那個院子的。鄰里街坊也熟,有時候他們在院子裡的小花園裡玩火,不幸燒光了裡面的花花草草,只剩下了一些殘枝敗葉;有時候父母很忙沒空做飯他們就去鄰居家蹭飯,以至於後來江志誠經常和陸沉爭論誰家的飯比較好吃;有時候他們直接去食堂吃飯,免費的大米裝多少都沒
事,後來才知道那米是特供的。
他距離他五米。
陸沉想起自己到了日本一個月後,身上的積蓄用盡,走投無路的時候打電話給他。時間已經是傍晚了,陸沉聽着電話忙音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真的接通了卻又如鯁在喉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漫遊很貴。”良久,江志誠纔開了口。
時間大概停止了那麼幾秒,陸沉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江志誠,我流落街頭了。”
沮喪。失落。迷惘。無助。
陸沉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廢物這麼窩囊過,更要命的是他還死不肯讓家裡人知道這一切。他只敢打電話告訴江志誠,他也只能告訴江志誠。只有這個男人讓他可以信任。
江志誠在手機的這一頭沉默了許久,最後忍不住出聲罵了一句:“白癡。”
“我給你先匯點錢吧。就你那點,在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是不夠用的。”陸沉也不記得那天江志誠給他匯了多少,也沒算匯率。匯完錢後江志誠打了個電話給他,一接通就是破口大罵:“陸沉,你他媽最好別回來了。”
他終於走到了他的身旁。聲帶的最後一下震動化爲一縷嘆息。陸沉的眼眶變得溼潤,視線開始模糊。
“江志誠,我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