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香味,撲面而來,甜而不膩,吸入肺部的空氣突然變得暖暖的,走進永和宮才意識到自己真正闖入了女兒國。精緻的雕欄紅木椅,隨處可見的各種名貴古董裝飾,木桌上升起了了青煙的白玉檀香爐。很溫暖,但也很悶,就像蒙着塑料薄膜的溫室。是啊,所謂的后妃都是溫室中細心養着的花朵,隔絕了野外的風霜雪雨,她們享有這世間女子最高的殊榮,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甚至擁有金山銀山。然而上帝永遠是公平的,她們必須爲之付出一生的愛情與自由。後宮四處漫溢着幽怨,寂寞,不甘......再美麗的花朵如若整日浸漬在如斯毒瘴之中也會變質,即使她外表美麗妖嬈,內心一定不會清澈純潔。
正如現在威坐在我面前的德妃,從宮女爬到一宮之主,需要如何頑強的毅力,縝密的心思,甚至過人的膽量?突然很慶幸,還好,我不用參加選秀了,我從來不願意做溫室中的花朵。
“你叫什麼?”她的聲音並沒有想象中的嬌做,反而很洪亮,不怒自威。
“奴婢完顏氏 沉星。”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周圍有短暫的靜謐,我雖然迷惑,但也沒有擡頭,這位要捏死我可比捏死一隻螞蟻容易的說。
“擡起頭給我看看。”她緩聲道,於是青瓷的碰撞聲打破了沉寂。
我猶豫了一會兒,挺直了伏在地上的身子,擡頭看向這位康師傅死後冊封的皇后。她的面容看上去並不刻薄,反而很祥和。我猜不出她的年齡,從面相上看只有三十出頭,秀目黛眉,睛若秋波,直挺的鼻子與一旁的十四阿哥如出一轍,給她的臉增添一抹英氣,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女。“端莊”是我能想到最適合她此時裝扮以及身份的詞語。
我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在打量我。唉~~我總是改不了這與生俱來的與陌生人用眼睛交流的習慣......老媽從小就教育我:“寶寶,眼睛是每個人心靈的窗戶,所以與人交往的時候,一定要坦誠地望着別人的眼睛說話,這樣才能讓別人感受到你的心意......”老媽,你有沒有想到我現在在清朝?!用眼交流很可能讓我萬劫不復。
“放肆!娘娘的面容豈是你個奴才能窺視的!”果然有人出來替天行道。我側臉,居然是容嬤嬤......她此刻正幸災樂禍地盯着我冷笑,面部猙獰。
“是你打翻了繡品?”德妃並沒有糾纏於我的失禮。
我很討厭這個問題,繡品端在我的手上,它當然是從我手上掉到地上的。然後媒介是十四阿哥,如果不是他撞我,繡品會掉到地上嗎?喬峰會殺死阿朱是因爲阿朱自己扮成她老子,所以從沒有人怪過喬峰!
“娘娘,請容奴婢......”我欲澄清。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容嬤嬤今天是不準備放過我了。
我氣結,擡頭看了看德妃身邊的十四阿哥,目光如炬。然而他只是悠閒地品茶,彷彿屋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臨近他的九阿哥,十阿哥更是一臉漠然。
心中冷笑一聲,他們--自以爲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在我眼裡不過是投胎的時候碰巧選對了肚子,含着金湯匙出世罷了。十四阿哥看上去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居然眼睜睜看着無辜的人替罪受罰。不過是幾塊繡品,對於他來說只是幾位母妃拿在手中把玩幾天的帕子,對於我們這些“奴才”來說卻攸關性命。
“是,是奴婢打翻的。”閉上眼睛,強忍心中的委屈與無奈,我這輩子最痛恨受冤枉。很久很久以前,老爸生日收了件道光年間的黃地粉彩杜鵑紋瓷盤,一直寶貝在書房的櫥櫃裡,我是他的獨女,當然可以隨意進出他的書房。有一天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傍晚的時候老爸發現那隻瓷盤盡碎在櫥櫃下。於是我成了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因爲我是個闖禍精,因爲他們覺得客人不會隨意進到主人的書房,更不會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卑劣行徑......那天晚上我跑了出去,站在河邊嚎啕痛哭,後來的兩年,我都沒有進過老爸的書房。
“帶下去,打十板子。”德妃淡淡的一句話給這場鬧劇戳蓋印章,從門外進來幾個太監,抓住我的隔壁將我往門外拖。
“放開我!我自己能走!”心中憋着一口怨氣,我蠻橫地甩開身上的魔爪。
“放肆!給我打二十板子!就在院子裡打!”德妃很惱火我這樣不聽話的奴才,一甩手就讓我的懲罰升至二級。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林貴早就嚇到腿軟,在我身邊對着德妃不住地三跪九拜。容嬤嬤趁勢上來準備摑我巴掌,開玩笑,本小姐從不在一個坑裡摔兩次,抓住她貼近我臉龐的手,冷冷地盯着她,不要讓我恨你!她的臉色如見鬼一般蒼白,驚恐地望着我,嘴脣打顫。
突然有人將我的另一支手絞到身後,我吃痛,放開了容嬤嬤的手腕,那人眼中閃着點點火星,手下卻一點沒有放鬆,強行把我拽出門。
“有勞十四爺了。”我滿目嘲諷地看着這個將我推進火坑的男人,爲什麼剛纔我竟會用英俊來形容他的長相?
“你以爲這兒是杭州嗎?任你胡鬧?!”他壓低了聲音,然而語氣焦躁陰狠。
原來他也認出了我,怪不得了,公報私仇是吧?我不再言語,只是望着他的笑容更帶譏諷。
他被我的笑弄得惱羞尷尬,一甩手將我扔給行刑的太監。大喝一聲:“給我打!”便不再看我一眼,狠狠地轉身回了屋內。
痛!無邊的疼痛。腦中除了棍棒垂落與骨血親密接觸的“啪啪”聲,一無所有。沒有叫喊,沒有流淚,決不讓你們看到我的軟弱!嘴脣咬出了血腥,指甲摳進了木板。十八層地獄裡有沒有“杖責”這一層?若是有,我算是提前體驗了。
“住手!”不知道是誰急急出來制止了這一切,我再也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從長凳上滑下的那一刻,我想也許我可以這樣永久解脫了,你們打死了我,我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