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不要做傻事
清明時節雨紛紛。
雨淅淅瀝瀝, 天陰氣沉沉,我和燕子去赴高中聚會。班長還真會挑日子,清明節敢搞得這麼喜慶, 真是不畏邪神不畏天。
我自顧自吃着菜, 任桌上觥籌交錯, 任大家交談甚歡。
而因爲我高中時代本就是個怪咖, 席間也無人敢於或想要搭理我。吃飽喝足, 我對燕子說,我要先走。燕子點點頭,說你路上注意安全, 然後便與她高中前男友敘舊去了。
出門,我打開傘, 小心避開馬路邊的水窪, 慢慢往公交站牌走去。上車, 而車的行駛方向並不是我家,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 我在西郊墓園下車,然後在路邊的小花店裡買了一束百合。
雨還是淅淅瀝瀝,我撐着傘站在冉冉墓前,將帶着雨露的鮮花放下。
冉冉最喜歡的花就是百合,高雅純淨, 美麗芬芳, 就像她自己。
旁邊已經放了一捧白玫瑰和兩束百合, 就像往常一樣。
玫瑰定然是爸媽留下的,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 爲何威哥要買兩捧百合。現在想來,也許另一束是李凌皓送來的, 既然他那麼愛冉冉的話。
每次清明和忌日,爸媽總是把我轟出去玩,然後悄悄跑來看望冉冉。他們怕我來,怕我觸景傷情,怕我再度抑鬱。我自然是順着他們的意思,乖乖出去溜達一圈,然後在黃昏之際,獨自一人來悼念她。
我喜歡夕陽西下的天際,溫暖的霞光如流蘇般奇異,這樣的背景下來看冉冉,我比較不會難過。
我看着墓碑上冉冉的相片,她笑得那麼甜美安靜。
冉冉,好久沒來看你了。我說,心裡鬱結着的那些千言萬語,好想告訴她,告訴她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林林總總,一切的按部就班和所有的出乎意料。
艱難張嘴,才發現喉嚨酸澀的厲害,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空撒下傾斜的雨幕,落下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風吹過,夾雜着些許涼意。百合上沾滿雨點,如一顆顆圓潤晶瑩的珍珠,這些珍珠順着花瓣脈絡緩緩滾下,一滴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見。
而這嬌嫩欲滴的鮮花,兩天後就會枯萎發黃。
美好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花如此,人亦如此。但花兒明年春天重新綻放,人兒卻一去不復返。
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如起霧一般。
走出墓園,雨已停歇。
周圍這些茂密的樹木花草,在這場雨後,彷彿新生般鮮綠青翠,帶着清新透明的水珠。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着泥土的淡淡芳香,收起傘,我沿着長長的九曲橋廊慢慢走着,邊走邊享受着大自然的氣息。
目光掠過湖面,大團大團綠色的浮萍,上面開着幾朵零星的淡藍色花朵,這些清嫩的花兒靜靜漂浮在綠油油的湖面上,越發引人駐足。
我將傘靠放在一旁,然後腳踩着欄杆下的石塊,欠起身子俯看那淺淺的好看花朵,心想這還真是稀奇,頭一次看到水裡長出這麼好看的花兒。
我的思緒被打斷,因爲突然有一雙手猛地將我拉向身後。
驚恐中我拼命掙扎,只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聲音:“你不要做傻事!”
熟悉的聲音,是李凌皓,我乖乖停止掙扎。
“是我的錯,你的難過你的傷心,全部該由我承擔。如果因爲我,使你糾結煩惱,那就別原諒我。”他緊緊摟着我說,我感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寧願你保持恨意,只求你好好活着,逮到機會就修理我吧,反正我本就不可饒恕。”
“要是愛我,就別原諒我。”
愛我就別原諒我,我細細體會這句話,也許我該迷惑,什麼叫愛我就別原諒我?這話明顯不符合邏輯嘛,然而我懂了,因爲我的頭挨在他的胸膛,他的氣息他的顫抖,將他的全部心意傳達給我。
有微風吹過,將樹葉上的雨水吹落,他的話亦隨風飄散。然而他想表達的鬱思,我已全部意會。
突然就想這樣相擁到老,天知道我有多不願走出這一片溫暖地帶,他就是我的溫暖地帶。
良久,直到他覺得我已恢復情緒,終於放手。
“你還好麼?”他雙手撫上我的臉頰,溫暖熟悉的觸感。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只爲他這一句你還好麼。我哽咽着說不出話,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這時恰有雨從天而降,我低頭拿傘,然後撐開。
“送你回家。”他接過傘,輕輕在我耳畔說。
記得那日在他的慶功宴,我在KTV包間裡幹掉了一瓶啤的一瓶紅的,然後腦子便混沌不清,直到第二天中午,終於頭疼欲裂而醒。宿舍其他三人,尤其是秦老大,簡直是指着我的鼻子將我前一晚的惡行說了一遍。
被李凌皓送回宿舍,我並不安生。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哭哭笑笑嘰嘰歪歪,說什麼冉冉死了,我的愛情也死了,李凌皓就是個混蛋……哼哼唧唧了半天,她們也沒搞明白,我到底想要說什麼。
然後就是吐,吐了一地,這還沒收拾完,我又抱着那把紅彤彤的吉他,坐到陽臺外的地板上唱歌。那叫唱歌麼,簡直就是鬼哭狼嚎!要不是小穎攔着,老大可能直接就把我從陽臺上推下去了。
沒收了吉他,我死賴在陽臺不肯走,說要數星星。
一邊數一邊哭,然後突然笑着說,誰願意陪我數星星呀。接着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冉冉,說冉冉我是新新呀,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竟然還聊的有模有樣……然後就開始嚎啕大哭,其驚悚程度,直逼午夜兇鈴。
老大說,她寧願看貞子從電腦裡爬出來,也不想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
後來我被強行拉回寢內,按到牀上睡覺。
我精力那麼旺盛,怎會就範。爬起來繼續折騰,一直鬧到凌晨兩點才消停,所有人都被搞得很崩潰。
而對此我毫無印象,宿舍其他成員則表示無比憤怒,在老大的主持下,我被迫接受寢室大會的裁決,打掃廁所一個月,同時幫她們早晨打卡一個禮拜,邪惡。
而這幾天,我完全沒和李凌皓聯繫,而他也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感覺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時候,上課下課食堂宿舍,一切悉如平常。只是偶爾想起他,便覺得心很空,空得教人發慌。
慌就慌吧,反正我內心荒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比起當年的抑鬱絕望,這種空虛感實在不值一提。而剛纔,就在我還沉浸在對冉冉的追思之中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用一個溫暖胸膛,將那些荒蕪瞬間填滿。
可既然我們註定不能在一起,我也必須從剛纔那個溫暖懷抱掙脫,我必須理性清醒地堅定自己的立場!
“我不是自殺。”車上,我對他解釋:“我只是想看看湖中的花。”
他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
“真的,自殺這種事我已經幹過一次,沒意思。”我說,頓時感覺自己挺看破紅塵的,生與死,誰都逃不掉,所以我幹嘛要這麼着急去見閻王?他似乎放下心來,又好像不太放心。
他說,你確定你沒事?我點點頭,爺一直很正常。
“你是來看冉冉的?”我問他:“那束百合是你送的吧?”
他微微點了點頭,我心想也是,不然他怎麼會出現得那麼突然。原來他每年都會來祭奠她,所以他始終也沒放下她,也許冉冉在天之靈會覺得欣慰吧,可他仍不值得原諒。
我與他再無二話。
時光在這空蕩蕩的心境裡穿行,一路過關斬將披荊斬棘,終於輾轉來到六月中旬,這個畢業的時節。
我從樓上眺望不遠處,楊柳依依的湖畔,精緻復古的綠竹亭,石橋木橋湖心長廊,花圃灌木陶師小苑,學校的每一處標誌性景點,都有畢業生在拍照留念。
昨天是大四返校拍畢業照的日子,他們穿着黑色學士服,相依偎在一起留下畢業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