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音回到妖界沒多久,漓郢便也回去了,只是臉色十分地難看。
夭音看着他一臉頹敗的樣子,沒有做聲,只是靜靜地守在旁邊等着他說話。
漓郢一個人坐了很久,才怔怔地開口,神思恍惚,“當年看着你爲了她可以不顧一切,我只笑你傻。堂堂妖主,統領一界生殺大權,要什麼得不到,偏偏要拿自己的一切去賭,挑起爭端,又是何苦?”
他說着目光愣怔地看向夭音,牽起一絲苦笑,“可如今輪到了我,卻發現,真的是……逃不掉的。”
夭音看着他,眸色晦暗,這是陪了他幾萬年的人,平日裡雖是主僕身份,可在他看來,這人與他至親無甚差別,只是他身爲妖主,從來都只是別人依着他的性子走,要說安慰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並沒有說話,只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原來他隨着紫矜離開之後,確實在他之前看到的那處地方找到了重華,重華也確實準備強行脫離神籍,甚至連天雷都已經承受了一大半,原本溫潤的上神不復往日模樣,顯得有些狼狽,墨發散亂,面色蒼白,脣上沒有一絲血色。
紫矜看着他這副模樣,瘋了一般地衝過去,可惜無論她怎樣努力,終究碰不到他的一片衣角,甚至想要靠近雷劫邊緣都十分困難,每每到那附近,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重重摔下,反倒是讓重華分了心神,沒來得及抵禦天雷的力量,受了創傷,臉色更加慘白。
漓郢看着她,從未感覺到心如此疼過,他攔在她的身前,不讓她靠近一步,卻終是溼了眼眶。
上神脫離神籍,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勝一道的凌厲,到最後的時候,每一道天雷都仿似帶着毀天滅地的力量砸下,山石崩裂,土崩瓦解,最後一道天雷落下,他們的眼甚至被那道光芒刺痛,看不到重華的身影,待光芒散去,那裡躺了一個白色人影,滿身狼狽。
紫矜推開漓郢,急急跑了過去,心裡暗自慶幸,還好沒有灰飛煙滅,還好他還在……
可她同時發現,重華雖活着,卻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死寂一般,如果照夭音的說法,歷劫失敗,只會是灰飛煙滅,如今的狀況她卻是看不懂了,他分明還活着,卻如同死了一般。
淚水悄然滑下,她緊緊抱着重華,喃喃自語,“子闕,你就安心睡吧,醒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漫步竹林,煙火人家,好不好?不過,你可不能睡太久啊,要不,我可不會傻傻地等着你,我這麼漂亮,可不能把好時光都浪費在你身上了,或許我會找個如意郎君……”
不遠處的漓郢,看了他們半晌,神色落寞,垂下眼眸,緩緩轉身,背影那般的寂寥。
夭音看着他,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如今這樣,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紫矜這丫頭行事魯莽,唯獨對重華,珍而重之,你也不會希望看到她傷心難過的,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對錯,一廂情願,或者終成眷屬,於局中人而言,都是一種結局,不愛過,連旁觀的資格都找不到。”
他拍了拍漓郢的肩,“我不會勸你放棄,因爲,換做我,我也不會放棄。”
他說着,邁步離開了。
可漓郢又怎麼會不清楚,他放棄,或者不放棄,在紫矜心裡,都只是一個朋友而已,她甚至連自己的心思都不知道,又哪裡來多餘的感情留給他?這一場情愛,他註定,得不到。
天將黑的時候,夭音離開了妖界,去接芍子回家,只是他沒想到,會在半路遇到臨祉。
當他風風火火地趕到魔域,卻遠遠看到一個墨黑的身影,好像專門等着他一樣,他凝了眉目,停在不遠處。
臨祉冷冷地看着他,目光裡是幽深不見底的怨恨,“妖主,可還記得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妖主臉皮厚,冷了眸光,面不改色,“噢,不記得了。”
臨祉心中怒火騰起,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齒,“不記得?那你可還記得……今日死在你手上的……湘南?”
他說起湘南的時候,神情裡的悲慟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切實在的痛苦,雖然他心裡想着的從來都是妖界大權,可幾百年的父女情分,加之湘南又有蛟族最珍貴的血統,他從來對她都是百依百順,如今他的女兒卻不明不白死在他的敵人手裡,他卻連原因都不知道,這叫他如何不恨!
夭音轉轉眸子,漫不經心,“所以,你是來報仇的?你確定……不是來送死?”
臨祉很是不屑,“本來準備多留你一段時日,如今看來,還是我太仁慈了!”
夭音表示贊同,連連點頭,“嗯!有道理!今日我還有事,就不了結你了,回見。”
他心裡想着芍子,迫不及待想離開,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過他真的一點都不眼紅,看着臨祉眼紅他反而覺得很開心,於是他心情甚好地一甩衣袖,拍拍灰準備走人。
臨祉一聲冷哼,目光陰沉,“你覺得我會傻到沒有任何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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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擡起右手,立於脣邊,嘴裡默唸着什麼口訣。
不一會兒,夭音便聽到有轟隆聲逐漸向這個方向逼近,聽起來像是大批的人馬,彷彿想到了什麼,神色晦暗不明。
很快,那陣轟隆聲就逼近,停在自己身後,沒了動靜。
夭音回頭,看到了烏泱泱人羣,準確來說,是妖羣,立在自己身後的,分明就是妖界衆妖,無論年齡,不分種族,甚至連街角處已經老得看不清眉眼的柳樹妖都來了,不過他們來顯然不是來幫夭音,他們神情呆滯,分明是被控制的模樣。
他想起之前漓郢在妖界發現臨祉的蹤跡,還受了重傷,當時一直沒想清楚臨祉去妖界到底是爲了什麼,如今看來,怕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臨祉就將什麼東西埋在了妖界,只是爲了今日能夠對付他。
可眼前的這些妖都是他的子民,他就算再心狠,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子民下手。
他看着臨祉,神色不復之前地懶散,覆上了一層冰霜。
臨祉笑得得意,“怎麼樣?你還打算就這麼離開嗎?”
夭音默不作聲,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讓所有妖都恢復清明,況且,臨祉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能耐,怎麼可能簡簡單單下個咒術控制所有小妖?只怕是他們所中的是魔域之法,連自己都沒辦法解得開。
他脣角牽起一絲冷笑,“你以爲,控制了他們,你就得到了整個妖界?”
臨祉笑意不改,“至少,他們可能會替我除掉一個最大的障礙。”
夭音笑得很不屑,“這些人,只怕連你都都對付得了,你竟然覺得他們可以除去我?”
臨祉笑得更是張揚,“你會對他們動手嗎?又或者說,你可能拋下他們不管嗎?哈哈哈……”
他冷了臉色,直直看向臨祉,“只有我的命,才能換他們?”
臨祉很是讚賞他的機智,又補充了一點,“或者……白芍的命,也可以。”
夭音的臉色瞬間下降至冰點,“你休想!”
臨祉也沉下面孔,緩緩擡手,輕輕揮下。
黑壓壓的妖羣好像得到了指令,叫囂着衝向夭音,他們無知無覺,眼裡只剩下殺戮,他們拼命向前奔跑,好像夭音就是他們眼裡唯一的目標,時不時有人倒下,被踐踏,被圍攻,被拋棄,然後不甘地閉上眼睛,化作飛灰,甚至在最後一刻,他們都是拼命向前爬着的。
夭音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子民這副模樣,縱使他有通天的本領,此時也是施展不出來的,他只能盡力地躲避他們的攻擊,而不傷他們分毫。
僵局維持了很久,沒有任何好轉的趨勢,他可以離開的,但是他不能離開,因爲他的子民,全都握在臨祉手中。
他聽到了臨祉張狂的笑,好像已經大局在握。
後來,他感覺到周圍攻擊他的力量小了很多,好像已經有些妖開始恢復了神智。
接着,他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白芍!”
最後,他回過頭,看到了那個他心心念唸的女子,一身白裙,周身散發鵝黃光暈,立於半空,體內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往外流瀉,輕柔地環繞着他的子民,他看到她神情淒涼,淚痕劃過,言語無聲,“對不起……”
五百年前經歷過的痛楚,又一次撕裂了他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