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成擒
不明爾德,時無背無側,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
—《詩經·大雅·蕩》
第一節 天子一怒大軍發
在壬原上的那場生死大戰結束之後,文王和鬻熊在左軍前師的保護下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西岐城。那些倖存的孩子們在改姓南宮氏之後被安排到了王城居住,而曾經的阿一,現在的南宮闊則被派到大公子伯邑考身邊做小子御,文王打算讓伯邑考親自調教這個身負國恨家仇的小舅子,文王相信,這個資質非凡的少年,總會有大放異彩的那一天。
就在文王開始安排壬族的善後事宜的時候,鬻熊看着匆匆忙忙從東夷趕回來的四個火侍,臉色鐵青、慍怒不止。很顯然,如果不是考慮到文王之前的叮囑,鬻熊宰了這四個副手的心都有。但是憤怒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所以鬻熊在強壓下自己的怒火後,用冰冷的聲音問:“差事辦的怎麼樣?山河鼎回來了嗎?”。
四個火侍如蒙大赦一般的喘了一口氣,負責整個行動的專管外事情報的火侍傑士首先發話:“回稟大人,山河鼎已經穩妥的運回西岐,目前已經交給五工三十二坊的負責人開始分析成分,同時描繪上面的圖樣並記錄上面各族的歷史。此外,在這次去東夷的道路上,外情部門對沿途的情報關係作了梳理和整頓,有效地提高了蒐集信息的能力”。傑士的話剛一說完,負責通信安全的連山馬上接着說:“我們通信部門也借去接山河鼎的機會整頓了沿途的聯絡點和傳遞網,以後一定可以以更安全、更高效的方式及時的把天下的信息傳回西岐”。負責行動支援的陶佳也覺得不能不給自己的部門說兩句,於是緊接着俯身回稟:“我們行動支援部隊在這次活動中,鍛鍊了遠程奔襲的能力,在整訓過後,無論人員還是裝備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熊季看着眼前這三個在慍怒地鬻熊面前不停表功的同事,自己暗暗的低下了頭,心裡想:“你們這羣笨蛋,文王殿下都遇險了,你們竟然還在爲了減少責任而表功?你們是怕鬻熊大人真的不敢把你們宰了嗎?”。剛想到這裡,鬻熊的聲音傳到了熊季的耳朵裡:“熊季,你有什麼要說的?”。熊季聽到這話,連忙磕了一個頭說:“屬下的差事辦的一塌糊塗,只求大人降罪責罰!”,話一說完又是“砰砰砰~”三個響頭磕在地上。
“吱呀呀~”鬻熊看着眼前的這四個屬下,用力的把手中的玉籤捏成了碎片,然後說:“你們很好!啊!除了一個辦事不力,其他的都做得很對!對到了天子養了一隻精兵我們都無從知曉!對到了這支精兵出來截殺大王都沒有人發現!對到了大王的六百多近衛戰死,我們連一個敵人的首級都沒有取得!對到了一個作冊藏在壬族二十多年都沒有人知道!要不是殿下在我來之前叮囑我就事論事、不要發火,我現在就想宰了你們!”話一說完,鬻熊“蒼哴~”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刀,然後狠狠的插在了桌子上。
隨着鬻熊把刀插在桌子上,四個火侍嚇得趕忙在伏在地上不敢出聲,生怕這時候的胡言亂語會真的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暴怒狀態下的鬻熊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平靜了下來,開始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這件事情是我們衛巫的恥辱!要刻在石碑上,讓以後的人都記住!你們四個、連同我的名字要一起刻在這塊恥辱柱上!幾個月前,大王還對着大公子說,衛巫是比作冊還要強大的情報力量,現在就被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我都不知道應該拿什麼去面對大王和羣臣!哎,其實也是我大意了,總覺得世間的事情你們就算打聽不來十之八九,總該把已經有了的事情知道個大概。可是現在證明,我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天子養了這麼一支兵,我們竟然什麼也不知道;作冊藏了一個人二十多年,我們竟然什麼也沒有察覺。那麼天子還有多少秘密是我們一無所知的呢?傑士!你負責情報蒐集!你說以後該怎麼辦?!”。
突然被點名的傑士連忙支起身子回答說:“屬下現在就開始着手整理朝歌的情報網絡,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人員,盡最大可能覆蓋朝歌的人際關係網,請大人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屬下一定給您和殿下一個交代!”。鬻熊對着傑士點了點手指說:“也不要太急,作冊們的機警程度遠超你我的想象,你這麼短的時間裡派大量的人員進入朝歌,他們不可能不發覺。我給你兩年,到時候你要是再把事情辦砸了,我就要你的命!”,傑士聽到這個時間的期限,心裡鬆了一口氣,用感激的語氣回答說:“多謝大人!傑士一定不辱使命!”。
隨後,鬻熊那眼睛一瞟跪着的連山,連山看到後趕忙回稟說:“大人!屬下會在一個月以內開通一條西岐到朝歌的專用線路,以後所有朝歌傳出的情報都會在第一時間回到西岐,再也不會跟其他地方的消息駁雜在一起。三個月內,屬下會在朝歌和西岐之間設立一百個以上的觀察點,這些觀察點可以全面覆蓋西原到大邑商之間的所有道路,絕不至於再發生這次一支車隊出行竟然無人察覺的事故!”。鬻熊聽了點點頭說:“觀察點要多覆蓋一點,把西原通向北狄和苗蠻的道路也覆蓋上,下一次作冊們可不會再照原路重新走一回”。“是!屬下忙上就去安排!”連山聽完鬻熊的話再一次跪倒在地、磕頭領命。
鬻熊用手一指陶佳:“你這個領兵支援的負責人有什麼想法?”。陶佳馬上俯下身子回答:“屬下這就帶人去戰場,根據戰場的痕跡和遺骸的位置復原當時戰場的情況,然後寫成教案,讓所有負責行動支援的戰士以此來熟悉這支神秘的敵方部隊,並作有針對性的訓練,同時卑職希望,以後大王的親衛裡可以放幾個咱們的行動專家,在大王到達一個地方之前就提前去查看地形、掃除安全隱患並設計安全路線。還望大人和殿下提及此事,屬下一定全力調教咱們的人,讓他們可以勝任戰勝這支神秘部隊的任務!”。鬻熊點點頭:“這件事情,你想的很周全,我明天就和大王彙報”。
鬻熊在答應完陶佳的要求後,轉過臉來問熊季:“熊季,現在西原上到底還有多少隱藏的作冊?你心裡有數嗎?”。熊季一擡頭,十分認真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回答:“大人,說實話,本來我以爲是有數的,可是這次大王被劫殺的事件發生後,我的心裡是一點底也沒有。但是屬下想,既然這個巫公可以在壬族隱藏二十多年,那說不定也能有人藏的更久。所以屬下準備全面整理那些能寫會畫、有情報蒐集能力的人的檔案,並且不再同以往一樣按時間劃線,而是全面的開始逐一篩查。這個工作估計要持續好幾年,還請大人諒解”。話說完,熊季跪在地上等候着鬻熊的發落。大約半刻鐘之後,鬻熊用肯定的語氣說:“就這樣吧,你去辦,要仔細些,不要趕時間”。“是!”熊季聽到回覆後,規規矩矩的和其他四個火侍一樣跪好在鬻熊的身邊。
鬻熊看着眼前的這四個火侍說:“既然都知道該幹什麼了,那就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去把差事做好!我有言在先,要是再發生一次像大王被截殺這樣的重大安全事故。你們就和我一起在大王和羣臣面前切腹謝罪!明白了嗎?”。四個屬下連忙俯身回答:“絕不敢讓此等事件再次發生!如有差池,甘願領罪!”。
鬻熊看着這四個人嘆了口氣說:“好了,就這樣吧,你們每個人都去刑司領上二十板子,然後去做事吧”。四個火侍相互看了看,然後一起說:“是!大人”。
衛巫的火侍們最終以領二十大板的結果結束了這次重大失誤的懲罰。同時,此刻身在朝歌的方來和睞雲輝的處境遠遠要比火侍們更糟糕。
方來和睞雲輝跪在靈臺中殿的大堂上,大堂的正位上放着四張寬席子,分別坐着族衛比干、大將軍侯喜、作冊首領費仲以及帝辛天子新提拔的內廷總管尤渾。大堂的兩旁分別站着大將軍手下的軍法校尉和王族的執法族兵,場面森然,讓人不寒而慄。
這場會審牽扯到多方面的關係和軍權結構的改變,所以王族、國家軍隊、情報機構和天子都派人來參加了,方來跪在大堂的地面上看着這四個國家的高級官員,並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有沒有達成什麼協定,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還能不能在這場軍權爭奪的糾紛中保住,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的等着這四位大人問話,然後按照早串通好的回答來回復,剩下的事情,恐怕就只有上天才能知道了。
族衛比干率先說話了:“方來,你們這是部隊是很麼時候成立的?爲什麼沒有通報給我和大將軍?你們成立的目的是什麼?養兵的經費從哪裡來?都要如實的講清楚,否則,僅僅是私募精兵這一條,殺你頭都不爲過!明白嗎?”。
方來趕緊解釋說:“回稟比干大人,我們是由在下的兄長,作冊的更載惡來大人所組建的,大約不到十年前惡來大人從軍中被調到作冊裡爲費仲大人效力,此後就開始着手組建我們這支部隊,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爲了給孤身在外的作冊遇到危機時提供武力支援,第二個是爲了對抗周族衛巫下屬的行動部隊。至於爲什麼沒有通報給大人和大將軍,以及費用從何而來。卑職就不知道了”。
這時候內廷總管尤渾遞給比干一份文件說:“這兩個問題我可以回答族衛大人。因爲周族的衛巫已經滲透到朝歌的每個角落,所以天子爲了增加安全性就沒有通知兩位大人,至於經費也都是由天子的私庫出的錢,這裡有詳細的賬目記錄,請族衛大人驗看”。
比干接過文書沒有打開而是放下後轉而問侯喜:“盤庚天子定下祖制,兵權三分,天子只掌握國家軍隊而且必須由大將軍統一管理,大將軍怎麼會不知道呢?就是天子不通知你,按照規定你也應該查驗軍械,少了二十輛戰車和兩百匹馬,大將軍竟然毫無察覺嗎?”。侯喜一攤手說:“族衛大人,從惡來調到作冊這幾年來,我在朝歌城可是連一個整年也沒有呆過呀,天天帶着大軍東征西討。仗都打不完,我還有時間去檢查軍械?不過按照規定,大將軍不再朝歌,檢查軍械的職責可就該由族衛大人來代管了。你不是也沒看出問題嗎?再者,這支兵的身份是作冊,又不是三軍六師所屬,我管也管不到呀”。侯喜的話說得很不客氣,讓比干也有些下不來臺。這裡面的問題都很清楚,是天子要費仲秘密訓練一支只屬於自己的精兵,所以不管是軍方還是族衛,只要天子想瞞着就誰也不可能知道,所以問題的關鍵在天子對這支部隊所犯錯誤的看法。於是比干問天子派來的代表尤渾:“那尤渾大人怎麼看這件事情呢?”。
尤渾低頭一笑說:“在下剛剛上任內廷總管還不到一個月,什麼也不懂,在來之前,天子特別囑咐我說:“到了堂上不要多講話,把事情聽個明明白白,然後回來告訴寡人。”所以下官在三位大人面前也沒有什麼看法,只是想把事情聽清楚、弄明白就好了,畢竟天子旨意,我還是不能擅自改變的”。尤渾的話說得很明白,天子不希望對這支部隊有任何的懲戒,只要把事情審問清楚、記錄在案就行了,至於誰有什麼不滿意就親自去找天子說,不必爲難下面的人。尤渾最後還生怕比干不明白,特別提了一句:“天子的旨意,不能擅自改變。”就更讓在座的其他三個人心裡有了底,只是跪在堂下的方來和睞雲輝還不清楚其中的含義,只能戰戰兢兢的伏在地上等着堂上四位大人的問話。
在堂上除了尤渾之外的三個人則心態各異,費仲很感激帝辛天子可以爲自己和下屬扛起責任,故而想盡快的結束這場審查以減輕天子的壓力,但是自己很難首先爲屬下辯護,這樣有沆瀣一氣的嫌疑,所以只能坐在原地,躍躍欲試的等着其他人先開口。比干心裡最不高興,但是也明白這次天子用自己的私房錢來訓練精兵,以圖分割軍權的事情,只有聯繫族尹微子啓一起發難才能迫使天子讓步,現在跟這些說了不算的嘍囉講了也沒用,故而也不先開口說話,以免讓尤渾和費仲再勾結之下快速的完成審查,使得這些本應受罰的人逃脫受刑之苦。大將軍侯喜則對這件事情根本不感興趣,他只是受律法所限不得不參與這次審查,方來他們本來也不是自己的兵,所以無論受罰與否,都和軍方的利益關係不大。現在的侯喜只想儘快擺脫這個爛泥潭,以免因爲軍權之爭使得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所以侯喜先開口問:“方來,你們在奏章上說是周昌先帶着人馬進犯我邊境的,可有證據?”。
方來剛要開始按照之前對過的口供開始說話,大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呼:“天子駕臨!衆臣跪迎!”。大殿裡的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來,匆匆忙忙跑到大殿門口跪倒,帝辛天子在大家剛剛跪好的一瞬間昂首闊步地邁入了大堂,同時對着跪着的衆臣下說:“都起來吧,不必多禮了,寡人這次來是趁着大家都在,有事跟你們商量”。
大家趕緊站起來,開始行動迅速的按照品級站好隊,帝辛天子一下子坐在大堂的中央,同時示意比干、侯喜和費仲坐在他的身旁,而內廷總管尤渾則按照規矩在天子身後垂手而立。
帝辛天子先是對着跪在大堂中央的方來和睞雲輝說:“你們辦事不利,出去領二十板子,然後仍在費仲麾下效力,去吧!”。比干有些氣憤的說:“陛下!您這是在破壞規制!”。帝辛天子馬上讓尤渾給比干續上一盞水,而後笑着說:“王叔,事情大家都明白,何必那麼麻煩呢?況且今天大哥不在,就是有什麼話,咱們也應該三個人一起進宮說,您說是不是呀?”。比干對着這個沒有規矩的侄子搖了搖頭,而後說:“陛下如果這麼看問題,臣實在無話可說。”然後一屁股坐在席子上開始喝水。
帝辛天子看着已經沉默了的比干,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封用絲絹製成的精美書信仍在大堂的地上,然後開口說:“西伯侯周昌給寡人寫了封信,你們猜猜他說了什麼?”。比干昂頭看着天花板表現出根本不在意的樣子,費仲嚇得低着頭連話也不敢說,侯喜看着這兩個人無奈的搖搖頭,開始接話:“陛下,周昌說了什麼?”。
帝辛天子哈哈一笑說:“周昌竟然質問寡人爲什麼不按正常程序走,而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派兵來追殺他,同時他在書信的最後還跟寡人示威,說什麼如果不給他一個說法,他就要帶着西原上的各部首領來朝歌跟寡人討個說法!”,講到這裡帝辛天子的表情已經從嘲笑變成了憤怒:“荒唐!寡人是天子!辦什麼事還需要向他一個方伯彙報嗎?!別說只是派人抓他來朝歌,就是一道聖旨讓他在西岐城抹脖子,他敢抗旨,寡人也可以滅了周族全族!他竟然還敢跟寡人示威?!寡人難道是被他嚇大的嗎?!”,說道最後,帝辛天子的怒火彷彿已經可以點燃整個西岐。
費仲看着憤怒不已的天子,十分謹慎的接話說:“不過,陛下,看來周昌真的有這個意向,前幾天他公然的在涇陽關以東舉行了一次西原各部族的會盟,專門討論這次他被追捕的事情,大約有五六十個部族的首領都表態支持周昌”。說到這裡,費仲悄悄地瞄了一眼帝辛天子,帝辛發現了費仲的目光,滿不在乎的說:“這不奇怪,會盟場地外面就是周族的五千甲士,上百個部族首領裡只有五六十個表態支持周昌,寡人都覺得這些人已經很對得起大邑商了。你繼續說”。
費仲點了點頭說:“微臣也是這麼想的,如果周昌被咱們追捕之後還一聲不吭,那他在西原的領袖地位也就無法維持了。所以,本着“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想法,周昌就想召集一次各首領的集會,讓咱們看一下他的實力,也當衆訴一訴委屈。好讓大邑商給他一些安撫和寬慰,最好再交出幾隻替罪羊,這樣一來他在西原的面子就可以保全了。故而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周昌依然是沒有反心的,只是希望鬧一鬧,好得點安撫收場;如果他真要造反,那就應該回去秘密調集左中右三軍,閃擊桃林塞(潼關)奪取大河(黃河)以西的土地,並且兵臨孟津,以稷山、大河之險與我軍展開對峙。這樣的話最不濟也可以保住他在西原上的霸主地位,因爲東夷僅僅憑藉一條蘇河就可以與我大邑商長期對峙,那麼比蘇河要險峻十倍的稷山大河當然可以幫他堅持更長的時間,如果對峙時間超過二十年,就會讓有他充分的時間把大河以西的領土變成周族的領地,製造事實上的割據”。
帝辛點點頭轉身問侯喜:“大將軍怎麼看?”。侯喜仔細的想了想回答:“其實,費仲說得閃擊桃林塞然後兵臨孟津的戰法對周族來說同樣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先不說以桃林塞的險要,周族大軍能否快速攻克。周族即便拿下桃林塞,從那裡到函谷關的道路十分狹窄,有的地方僅能讓一輛兵車通過,即使是我軍要走這段路,一般也是走大河水運,逆流而上。周族連船也沒有幾乎不可能以很快的速度到達函谷關。即便到了函谷關,在它以東還有澠池這個重兵防守的城池。所以說這一路上的阻礙太多,周昌只要敢硬打,起碼要付出十萬人以上的代價和至少半年以上的時間。同時,越靠近朝歌我方的防禦兵力就越雄厚,而周族的作戰距離太遠,後勤也無法支持,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故而,微臣認爲這次涇陽關以東的會盟其實是周昌唯一的辦法,並不能保證他就一定沒有反心。請陛下明鑑”。
帝辛聽完侯喜的話,輕微的點了點頭,轉而問比干:“王叔怎麼看這件事?”。比干吁了口氣說:“陛下,現在的關鍵不在於周昌的動機,人都是會變的,即使周昌目前沒有反心,那以後呢?這是誰也不敢保證的事情。目前問題的癥結有兩個方面:第一,幹掉了周族,誰來成爲西面的屏障?要是讓我大邑商再派兵駐守西原,無論財力、人力都不可能做到。陛下登基十幾年以來東征西討;從戎狄到苗蠻再到東夷,都打了一遍,不算大將軍的軍隊中平民和各族子弟的傷亡,僅僅是族衛管理之下的族兵傷亡就接近一萬七千人,佔整個族兵實力的三分之一,現在很多重要的關口、族地和軍備設施的守衛力量已經比以前大爲減弱,人力已然不足;至於財力,微子啓曾和臣說過,現在府庫所餘財貨不及陛下剛登基時的一半,縱使他竭心盡力的東拼西湊也只能勉強維持運轉。這麼看,在消滅周族之後,我們實在是沒有能力維持一支常駐西原的大軍了,更不要提再扶植一個和周族一樣的地方政權作屏障。第二,東夷、北狄和苗蠻雖然被陛下打的沒了脾氣,但是家底還在,三族聯合之下仍然具有和我大邑商決一死戰的實力。一旦周族也加入到這個聯盟,又或者在滅亡周族之後,西邊的羌人也加入這個聯盟,進而一起對我大邑商發動進攻,我們僅僅憑藉中原的實力是很難擋住的。我方即使勝利,大邑商也會殘破不堪。陛下,我們能去面對這樣的結果嗎?所以,現在對我們最有利的結果就是:周族依舊成爲我們的屏障,幫助大邑商分擔西邊防禦的壓力,同時,也繼續爲大邑商提供人口和貢賦。怎麼做到這一點,纔是我們該討論的話題”。
雖然比干的話裡或明或暗的充斥着對帝辛的指責,但是說得也的確條條在理,所以帝辛拍了拍手說:“王叔說得果然是老成謀國之言。那咱們就來討論討論吧,該怎麼達到王叔說得目標?費仲,還是你先來”。費仲聽到帝辛天子點名之後,仔細的想了想說:“陛下,依照目前的情況看,如果我們安慰一下週昌,那麼周族短期內還是不會造反的,可是同時也會讓周族的實力更加壯大,早晚形成尾大不掉、難以掌控的局面。但要讓周族俯首聽命,我們似乎有沒有什麼把柄握在手上,所以很難。其實這次行動如果能抓到周昌,那麼就可以把他扣在朝歌當人質,然後勒令周族不停爲我大邑商出錢出力,直到把他們榨乾,很遺憾,現在這個目標已經成爲泡影,所以微臣真的沒想出什麼好辦法。請陛下恕罪!”。
聽到這裡,侯喜和比干相互看了一眼,才明白爲什麼帝辛天子決定爲了瞞着他私自出兵的費仲撐腰:這件事的確大逆不道,觸犯了天子的威嚴,但同時也最大限度的在爲天子解除負擔,恰恰符合天子的利益和心意,所以明面上必須保護,不然就寒了衆人的心,至於私下裡天子怎麼罵費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通了這一點,侯喜和比干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畢竟,在這個問題上發表的看法越多,就顯得天子越無能;費仲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說“實在沒有辦法”這樣的話來推諉,大家都在等着天子一言而決。
縱使再聰明的人,在周圍所有的人都暗自將你捧高的情況下也很難不自大,更何況是本身就有些自命不凡的帝辛天子。於是,帝辛天子自信滿滿的說:“寡人看費愛卿的這個辦法就很好。周昌不是要來朝歌跟朕討說法嗎?寡人就下道旨意,派人接他來朝歌!大將軍,辛苦一趟吧?”帝辛天子頗有趣味的點名了侯喜。
侯喜連忙回覆說:“不知道陛下讓臣做到哪一步?如果只是把周昌抓到朝歌,那辦法也有很多種,還請陛下明示”。聽到這裡,帝辛天子看着大家哈哈一笑說:“寡人會下一道明旨,佈告天下:寡人對於周昌遭遇不明匪徒截殺而感到震驚,同時,念及自寡人登基之後已經十餘年沒有和西伯侯相見,甚是想念。故而派大將軍侯喜帶人前往西岐迎接西伯侯入朝歌同寡人敘舊,一則顯示西伯侯的崇高地位,二則確保他的安全。這樣一來,他要的面子寡人也給他了,周昌要是再不識相,大將軍就去把他抓回來!明白嗎?”。
侯喜趕忙回覆:“聖明無過陛下!如此一來臣心裡就有底了。陛下放心,臣已經將軍隊改組完畢,每一個旅都加強了戰車裝備,每一個師都配備了戰象和攻城器械,如此一來以前需要出動三個軍才能保持的戰鬥序列,現在只要出動一個軍就可以完成。而且去年剛剛完成西線沿途軍用倉庫的物資補充,只要地方提供糧食,一個完整的軍就可以在半月之內到達桃林塞,從而發起對涇陽關的進攻,如果可以再調集其他的兩個軍,同時加強一下戰象和攻城裝備,微臣有信心在九個月內攻破西岐城!”,侯喜的話說得擲地有聲,豪氣十足。
沒想到帝辛天子聽到這裡擺了擺手說:“大將軍,寡人是要你把周昌抓回來,不是要你去把周族攻滅。這次要軍事、政治齊下手,你要保證軍事進攻的順利,另外一個方面的事情尤渾總管會幫你做好。至於其他的兩個軍,一個要交給王叔比干,讓他帶着去東夷前線,震懾夷、狄、蠻三族的聯盟。另外一個要在朝歌留作樣板訓練民兵,所以都不能給你。怎麼樣,一個軍去完成這件事,你有沒有信心?”。
侯喜聽完了帝辛天子的話,想了想說:“周族的左中右三軍,左軍擔負着對外打擊的職能,戰鬥力最強;中軍的職責是戍守西岐城和戰略要地,輕易不會調動,但是戰力也不弱於左軍;右軍由民兵和預備役人員構成,人數比其他兩軍之和還多,但是質量參差不齊,從召集到作戰需要時間很長。這麼看來,只要先重創周族的一個軍保證我軍的優勢,然後給予周族威壓,就可以徐圖後策。臣,有信心做到,但是要加強攻城器械,臣必須先拿下涇陽關,才能做到這一切。請陛下恩准!”。
帝辛天子聽到侯喜的回覆點了點頭說:“那就這樣辦吧!王叔,你挑兩千族兵和一個軍去東夷前線,費仲,你也一起去。你們要確保大將軍在西原活動期間不讓夷、狄、蠻三族生事。尤渾。你和大將軍去西原,這次一定要把周昌給我帶回朝歌!明白了嗎?!”帝辛的最後一句話問的很嚴厲。
四個人都大喊:“請陛下放心!事關大邑商存亡,我等責無旁貸!”。
七天之後,兩支大軍從朝歌一東一西的兩個方向出城而去。西原的大地又要再一次被鮮血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