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這些，嚴姨娘動了動僵直的四肢，緩緩點亮燭臺，又衣櫃邊找出一身煙青色的衣裙換上，確認將每一絲褶皺都撫平後，她來到梳妝檯前，細細的將妝容打理好，又從妝匣的最裡層拿出一個被菸葉香料層層包裹住的布包，將裡面精心收藏的墨條拿出，放在一個十分考究的錦盒裡。
夜幕中的花園，樹枝肆意伸展着枝條，努力在暗處擴展着自己的領地，一縷昏黃的燈光在林間花叢緩緩的移動，逐漸來到前院的書房。
虎子正坐在那裡無聊的打着呵欠，瞧見有人過來，他先是眯着眼看了眼，見來人陌生，他騰地站起來，兩步跑到門口，將人攔下。
嚴姨娘輕挑燈籠，溫暖的光線立刻將她溫柔的臉龐照亮。
“我有事找老爺，還請小哥回稟。”
虎子眨巴着眼，甕聲問道：“你是哪位？”
嚴姨娘淺淺笑道：“我姓嚴，是四娘子的生母。”
虎子倒是知道老爺有個庶女，還有個姨娘姓嚴，只是這兩位從來都沒來過前院，他就知道有這麼個人，卻不知道長什麼樣。
現在瞧見真人，他倒也不好奇，只是十分嚴肅的叮囑她不許進來，就一溜煙的跑去裡面回話。
嚴姨娘溫婉的站在那裡，瞧着虎子憨實的背影，忽然輕輕笑了下。
想來蘇氏和顧清薇想過這傻小子這關，很不容易吧。
門簾微微晃了晃，虎子一溜煙的跑出來，沒等他跑到跟前，就見屋裡又出來一個人，那人步子有些遲緩，行動間有些慵懶。
虎子跑過來說了聲‘進去吧，’便縮到剛纔的坐着的地方繼續發呆。
而立在門口的素馨先是朝門外看了片刻，見只有嚴姨娘一人，她趕忙快走兩步，臉上的笑容十分可親。“老爺正在作畫，這會兒還差幾筆，我怕姐姐等急了，便過來迎迎。”
嚴姨娘笑吟吟的看她明顯放寬了幾分的束腰，略帶驚奇的道：“你這是……”
素馨摸着絲毫沒有顯懷的肚子，羞紅着臉，微微垂下頭。
嚴姨娘恍然，笑吟吟的道：“老爺瞞得還真緊啊，看來是想添了哥兒，再給我們個驚喜。”
素馨掩嘴笑道：“現在月份還淺，老爺怕太熱鬧嚇到他。”
嚴姨娘笑道：“老爺想得對。我是過來人，最清楚這些事，當年方姨娘就是太不小心，結果一不留神，孩子和大人一塊沒了。”
素馨笑意陡收，猛地想起當年那件事，那時府裡有人傳言，說是太太妒忌方姨娘有了哥兒還不知足，又懷了一個，還獨房專寵，所以纔會一屍兩命。
太太因此大怒，還特地稟明瞭老夫人，請老夫人嚴查。
她那會兒還是福壽堂的二等丫鬟，也跟着曹嬤嬤去了落桐院，親眼見到方姨娘一臉青白的躺在血泊裡，那樣的情景，她畢生難忘。
素馨扭過頭，看着嚴姨娘，久久沒有動彈。
嚴姨娘淺淺的笑着，轉而問起了她飲食，給她細細的說什麼適合，什麼不適合，似乎剛纔那番言辭只是隨口而言。
素馨卻是知道，嚴姨娘不是個碎嘴的人，這種事關只是的話她絕不會隨便說的。
“姐姐想說什麼？”
嚴姨娘淺淺一笑，看了眼還有一段距離的房門和早已不知魂游到何處的虎子，壓低了聲音道：“我想說什麼你不是很清楚？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爲當年的事真是意外吧？”
素馨嘴巴張張合合，好一會兒她聽到自己發出極爲陌生的啞音，“難道不是？”
嚴姨娘輕輕一笑，見她臉色慘白，身體瑟瑟發抖，心裡安穩了許多。
只要怕就好，那樣她們纔有合作的可能。
“是不是的，事情也都過去這麼多年，”她勸慰的拍拍素馨的肩膀道：“那些跟你都沒關係。如今你在外院，有老爺護着，我看虎子也很機警，等閒不會有人過來，你就安心在這兒養胎好了。”
素馨卻沒有被真正勸到，她現在時間還短，還不打緊，可是等到三個月一到，消息一傳開，就是老爺不願意，老夫人也會讓她挪到內院去，何況老爺也有讓她去內院的意思。
她之前因爲氣性發作，算計了三娘子，二太太又是個記仇的，怎會放過她，到時候那她和這個孩子豈不是危險了？
她一把攥住嚴姨娘的手，哀聲道：“姐姐，你幫幫我。我發誓，只要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你讓我做什麼，我都依你。”
嚴姨娘卻不相信那些長遠的保證，她要的是現在。
她安撫的摩挲着素馨的手道：“我能要你做什麼？我就是不忍心一個無辜生命就這麼沒了，這才提醒你。你呀，還是想法子求老爺，把你留在外院纔是。”
素馨連連搖頭道：“不行，老爺早就說了，外院沒有懂得生產的丫鬟婆子，過些時候就把我安置在內院，我人微言輕，就是去求也沒有用。”
她眼底含淚，雙膝微曲，道：“姐姐，我求你。你若害怕得罪太太，就給我指條明路，我一定記下你這份恩情。”
嚴姨娘道：“你也是伺候過老夫人的，知道她心腸最軟，你又是她給的，她不會不管你。不如你求了老爺，把你送去那兒？”
素馨聞言皺了下眉，有些狐疑的看嚴姨娘，整個顧家誰不知道，嚴姨娘當年就是從老夫人那兒回來就失寵了，一晃這麼多年都沒在被姑息半分，難道她是覺得自己如今獨寵，想要趁着太太失勢，藉機上位？
面對她的懷疑，嚴姨娘坦然的笑了笑，道：“我能幫你的就是這些。”
素馨扯了下嘴角，應付的道：“多謝姐姐提點。”
她緩步上前，撩開簾子，請嚴姨娘進去。
嚴姨娘也不客氣，信步走到屋裡，望着盡興放下筆的顧博文，她笑吟吟的行禮。
“給老爺見禮了。”
顧博文擡頭，有些陌生的看着這個許久未見的姨娘，曾經秀麗的容顏染上幾分成熟的風韻，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模樣更添幾分魅人的妖嬈。
顧博文將紙鎮移好，從桌案邊走出來，道：“你來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