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學校領導表示, 晚上又沒有運動項目,所以說運動會期間也是要上晚自習的。

但是學生們一整天都在外面鬧騰,哪能說收心就收心呢, 據說上一屆的某個班乾脆一起在教室裡用多媒體投影儀看電影。巡查的教導主任路過, 可能是自知理虧, 居然沒有制止, 只是囑咐了一句:“聲音小點。”

這樣的傳奇事蹟必然是迅速流傳, 傳播範圍太廣,以至於“運動會的晚自習是用來看電影的”就成了一個新的傳統。

但是趙瑟這樣處於消息傳播圈邊緣的人,之前是不知道的。她像平時一樣, 吃過晚飯來到教室,就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教室裡一盞燈都沒開,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教室裡唯一的光源是投影儀, 幕布上顯示正在播放一個基調陰鬱的MV。

趙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覺得瘮得慌。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再三確認後才坐下,戳了戳前面的人——她也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不是尚曉諦。

前面的人轉過頭來——謝天謝地,正是如假包換的尚曉諦——她說:“你總算來啦。”

趙瑟表情很複雜,“不是,這是在幹嘛?弄得跟邪教儀式一樣。”

“待會兒要看電影啊, 你不知道嗎?”尚曉諦審視了一會兒MV的畫面, 篤定道:“估計是個恐怖片, 所以現在先製造點氛圍。”

趙瑟咂舌, “夠了夠了, 效果完全可以了。”她突然想到一點,“要是待會兒李老師來巡查看到了怎麼辦?”

“李老師早就走了, 她可能是默許了吧。”

“喔……”居然還能這樣。

過了一會兒,趙瑟聽見後門一開一合的聲音,一個人走了過來。

說來也怪,在這麼個幾乎沒有光線的環境中,走過來的人連個完整的剪影都沒有,但趙瑟還是把他認出來了,趙瑟問道:“謝景韞?”

“嗯。”謝景韞坐下來,同時把一個大塑料袋放在了地上。

MV突然停了,幕布上的畫面猛地一暗,隨之一同響起的是幽怨詭異的bgm,謝景韞掃了一眼幕布,感嘆道:“又是《咒怨》啊。”

趙瑟聞言一震,拿右手擋住眼睛,然後再掀開一點點,快速看了屏幕一眼,看了一眼她就趕緊低頭。心想這幸好不是國語版,大不了不擡頭,消極抵抗,反正自己也聽不懂日語。

旁邊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趙瑟正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下,險些就要蹦起來,幸好場地限制了她的動作。所以旁人只看到她連同椅子一起猛然劇烈動了一下。

謝景韞不明所以,有點疑惑,順手把地上的大塑料袋提起來,問道:“我買了些零食,你要來點嗎?”

趙瑟緩過神來,默默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我就不用……”話說到一半纔想起上次謝景韞說她太見外,於是硬生生地改成了,“我就不客氣了。”

然後她把手探進塑料袋裡隨意拿了一袋零食出來——光線太暗了,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她儘量挑了一包體積小的。

“再拿點吧,待會兒就分不到了。”謝景韞說着直接往趙瑟的桌子裡面塞了幾袋。

趙瑟來不及阻止,只好再次道謝。

過了一會兒趙瑟才知道他剛纔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電影開場不到十分鐘,班上就有很多人換了座位,更誇張的是,還有人直接帶着椅子坐在了有空地的地方。

謝景韞就像是某種能吸引人的特殊介質,不停地有人帶着椅子零食舉家遷徙,不遠萬里地搬到謝景韞的旁邊。不一會兒就把謝景韞圍在了中間。趙瑟畢竟離得太近了,於是她無奈地也被一起圍在了中間。

趙瑟心想:得,時隔多天,土匪聚會又開始了。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再對此反感,甚至有點豔羨,像是真從他們的舉動中看出了一些肝膽相照的情義。

謝景韞把零食袋子提到了桌子上,說:“吃吧。”

圍坐在周圍的人可不像趙瑟這樣拘謹,他們毫不顧忌,也毫不客套,爭先去拿自己喜歡吃的。一輪挑選之後,謝景韞的大袋子就已經空了一大半。

趙瑟在旁邊默默偷瞄,在心裡感嘆:收買人心的最大利器果然還是吃食,要想團隊有凝聚力,吃的一定是少不了的。

離謝景韞坐得最近那個人看了趙瑟一眼,問道:“韞哥,哪有你這麼當同桌的,你倒是給人家趙瑟分點啊。”

趙瑟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有些驚訝,聽清楚之後連忙擺手,“我這裡已經有了。”

那人也就沒再說什麼,倒是謝景韞拍了他一掌,“就你管得多。”

然後他們在說些什麼趙瑟就沒有去管了,她戴了耳機聽音樂,拿出kindle看小說。

她原本以爲只要自己聽不懂日語,那麼電影對自己的影響就可以忽略不計,卻忘記把觀衆發出的聲音考慮進去。

時不時有尖叫聲出現在班級的各個角落,而尖叫的感染力是非常大的,所以往往一聲尖叫可以引起一片尖叫。

趙瑟覺得很不解,如果真有那麼害怕,那爲什麼還要去看呢?爲難自己又連累別人。

這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完全蓋過了耳機裡的音樂聲,趙瑟不堪其擾。

她一把扯下耳機線,戳了戳前面的尚曉諦,對她說:“曉諦,我想先回宿舍了,可以嗎?”

“啊?”尚曉諦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趙瑟勉強一笑:“沒有,我就是覺得稍微有點吵,不想待了。”

尚曉諦想了想,說:“也行,反正李老師也不在。只不過你要小心點,不要被其他老師看到你回宿舍啊。”

“嗯。”

趙瑟又和謝景韞打了個招呼,就從後門悄悄離開了教室。

於是自然沒能聽到謝景韞他們接下來商議的事——

謝景韞問:“你確定教導主任明天下午不在是吧?”

“嗯,聽隔壁班說的,他侄兒不就在隔壁班嗎,錯不了。”

“……送來的時間也算準了的。”

謝景韞點了點頭,笑起來:“那就好。”

乍一離開教室,那些嘈雜的聲音被關住,趙瑟覺得自己簡直宛若新生。

要擱在以前,趙瑟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做出早退這種事。但現在趙瑟不僅做了,還一點都不露怯。這一點勇氣,對於十多年來循規蹈矩的趙瑟而言,也算是光陰帶來的一點饋贈吧。

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了宿舍,不僅沒有遇到巡查的老師,連宿管阿姨都沒留意到她,她飛快地洗漱完之後爬到牀上,覺得非常快活。

如果沒有做噩夢就更好了。

她夢見自己參加了一場物理競賽,被關在舊時科舉考試那樣的小隔間裡,不做完試卷就不準離開,可偏偏試卷有厚厚一沓,直接被裝訂成了一本書。

而且所有的題型都是同一種,小滑塊和傳送帶的組合體把她折磨得幾近崩潰。

守在小隔間入口的監考老師表示,可以申請場外支援,但只有半分鐘的時間。她慌亂之中直接打給了孟今,孟今大喊,“我是文科生啊!你問我什麼物理題!”

趙瑟遭此逼問,直接給嚇醒了。

這時恰好凌晨四點,室內很暗,趙瑟直愣愣地盯着牀簾看,隱約能看見印在上面的藍色小團花。

原以爲運動會這兩天可以完全拋下學習上的煩惱,沒想到還是躲不開,都追到夢裡來了。

趙瑟入睡一向都不太容易,一般來說,只要半夜驚醒過一次,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也知道自己這個特點,索性也不強制自己睡了,就躺在牀上慢慢想事情。

想什麼呢?在這個年紀,現實中沒有那麼多顧慮,只好憂心一下未來的事了。橫在眼前最大的一道關卡就是高考,但是心裡總覺得這其實也是遙遙無期,並沒有多少真實感。可尚曉諦不同,她似乎永遠緊緊繃着一根弦,絕不容許自己有絲毫懈怠。趙瑟離她很近,受到她的感染,難免也有了點焦灼。不是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看來也必須得更努力一點了。

但“努力”並不只是心頭劃過一個念頭這麼容易,它意味着更多的試卷和筆記,更多面臨錯題的無助與失意,還有更少的睡眠與娛樂。

趙瑟輕輕翻了個身,不敢弄出聲響,只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

MP3和耳機就放在牀頭,她按了隨機播放,耳邊一下就熱鬧起來。人類發展至今,製造出多少專爲撫慰人心的東西啊。

約摸躺了兩個小時,室友的鬧鐘響了——那個室友平時總會比規定時間早起至少半個小時,然後拿這段時間來背背單詞什麼的——趙瑟索性也跟着起牀,想了想,掏出了一本物理小題集。

“更努力一點”這種豪言壯語自形成那日起,動力就會隨着時間推移緩慢消失,完成率只會穩定下降,趁着現在那股積極的情緒還在,試着踐行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