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週一的天氣很糟糕,從凌晨就開始電閃雷鳴。趙瑟在夢中被驚醒了很多次,終於捱到天亮,才發現室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頹勢。

走出宿舍,看見路面已經有了積水,鋪在路上的磚塊之間縫隙很大,大大小小的阻礙綿延一路,稍不注意就會踩進坑裡。可是已經來不及再回三樓去換雙鞋了,她只好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到了教室。

走到教學樓下她低頭一看,自己的一雙白鞋已經差不多全黑了,還溼噠噠地往下淌水。趙瑟盡力用紙擦掉泥漿,卻沒有多大作用,她覺得自己太過狼狽,幾乎都不敢邁進教室。

真正踏進教室她才發現,自己的擔心真是太多餘了,教室裡的同學們一個比一個狼狽,甚至還有乾脆忘記帶傘的人,整個人都在往下滴水。

不過,謝景韞還沒有來。

其實自從第一天被班主任點名批評之後,謝景韞再也沒有遲到過,或許他那天真的只是忘記了而已。

趙瑟又看了看時間,只剩下兩分鐘了,兩分鐘之後班主任李老師就會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專門堵遲到的同學。

趙瑟一開始是覺得李老師太負責太敬業了,每天都起那麼早,特地來督促他們早讀。後來卻覺得越來越苦惱,因爲要求到教室的時間太早了,她根本來不及去食堂吃早飯,每天都只好啃乾巴巴的麪包,有的時候甚至麪包都來不及啃。

這樣的結果就是,早讀時間,趙瑟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空虛的胃給吸走了,長此以往,一整個早讀下來也收效甚微。

距離李老師登場只有最後三十秒的時候,謝景韞終於出現了。

看上去他昨天晚上終於沒有再清空記憶,他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趙瑟,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

趙瑟發現他的頭髮打溼了,褲腳也溼了,書包上還有大片的泥漿。他的狼狽程度遠遠超過了班上的平均值。

趙瑟遞過去一包溼巾紙,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摔在泥坑裡了嗎?”

謝景韞接過去,先抹了一把臉,然後橫過眼睛來看她:“怎麼可能?”

謝景韞的長相干乾淨淨的,可以算得上清俊,但偏偏整個人的氣質是桀驁不馴的,這幾點結合起來,讓他有了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所以其實他那樣子看人是有一定威懾力的,而此時語氣也辨不出喜怒,有些唬人。

可惜他的頭髮溼漉漉又亂糟糟,像是一隻不慎掉進泥水坑裡的德牧。

於是趙瑟又問:“那你是怎麼了?”

謝景韞有些無奈,“我不喜歡打傘。自行車的後輪又沒有擋泥板。”

趙瑟試圖去理解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外面這麼大的雨,你沒有撐傘,還是騎車過來的?”

謝景韞一臉平靜,“很奇怪嗎?”

趙瑟確實覺得有點奇怪,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嗎?”

這下謝景韞覺得她有點奇怪了,他狐疑地說:“沒有啊。”

趙瑟試圖去理解,暴雨天因爲不喜歡打傘就冒雨騎車的這種行爲,仔細想想......果然還是很奇怪啊!不僅奇怪而且還非常中二啊。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也不怕生病。”

這時候班主任已經來了,她這句話被朗朗讀書聲淹沒,他沒有聽到。

他胡亂擦了擦書包上的泥漿,也不管擦乾淨沒有,就收起了溼紙巾,把它團成一團塞進塑料包裝袋裡,最後一揚手,溼紙巾沿着完美的拋物線落進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

然後他突然記起來,對她說:“謝謝你。”

趙瑟暗暗覺得有點好笑,土匪頭子細緻又禮貌,原來是一個好人。

既然連班主任都不會被暴風雨阻攔腳步,那麼開學考試就更不可能延遲了。

這場考試是各個年級自己組織的,相對而言不太正規,所以把六門科目的考試時間從兩天壓縮成了一天。然而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不可能平白無故多出一截時間來,學生們的課餘時間被壓榨就成了必然結果。

畢竟昨晚沒有休息好,第一堂語文考完,趙瑟已經昏昏欲睡。

她恍恍惚惚地偏頭去看謝景韞,卻發現他精神好得不得了,正和一羣男生大聲討論着什麼。

不過他精神不好纔不正常,趙瑟剛纔親眼所見,他把寫作文的時間都用來睡覺了,答題捲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看着都害怕。

這幸虧是其他班的老師來監考,如果換作是李老師,趙瑟懷疑謝景韞會當場殞命。

趙瑟就這麼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因爲謝景韞拿筆袋戳了戳她。

她伸手拿下蓋在臉上的數學卷子,覺得有些生無可戀,看了看時間,離考試正式開始還有五分鐘。她還是有點困,使勁揉了揉臉。

謝景韞見狀從書包裡掏出一罐咖啡,遞給她:“要嗎?”

趙瑟訝然:“你這麼有先見之明?”

謝景韞笑了笑,示意她去看他的桌子內部——裡面除了幾本書和兩支筆之外,擺了十幾罐咖啡。

趙瑟露出一個歎爲觀止的表情,問:“你這是準備開一個小賣部嗎?”

謝景韞:“......”

趙瑟的數學成績普普通通,數學考試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很多有難度的題她都需要耗費大量時間。所以數學考試的時間對她而言非常寶貴,幾乎算得上分秒必爭。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抽出了一些時間偷偷瞧了瞧謝景韞的情況,畢竟他的語文……連作文都沒寫,如果數學也糟糕的話,這場考試基本上就沒指望了。

誰知道謝景韞的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多了,他做題的速度很快,甚至讓她感到了壓力。趙瑟又看了看他專注的神態,似乎明白數學老師對他的那種縱容從何而來了。

謝景韞做數學題的姿態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其他人都像趙瑟一樣一板一眼地努力完成任務,他卻像是在建造什麼偉大的工程,每一次落筆都神采飛揚。

趙瑟非常羨慕。

可惜謝景韞這種專注的姿態就像是曇花一現,在下午的數理化以及晚上的英語考試中,他又恢復了一貫的散漫態度。

他不疾不徐地思考,不緊不慢地拿起筆在卷子上劃兩筆,姿態太閒適了,趙瑟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在考試,還以爲這是課堂練習嗎?不對,他纔不會做課堂練習呢。

如果這一幕讓李老師看到,她一定會冷笑一聲,說:“這是來茶館喝茶來啦。”也不對,李老師一定會有更加刁鑽又貼切的諷刺語。

博石中學的晚自習一共有三節,考慮到安全問題,走讀的學生不用上第三節。而今天的英語考試結束的時候正好就是第二節晚自習結束的時間,於是考試一結束謝景韞就乾脆利落地走了。

趙瑟第一次這麼羨慕不用住校的同學,這樣就不用上最後一節晚自習,就不用硬着頭皮和周圍的人一起覈對答案了。

考試已經結束了,成績過幾天就會出來,爲什麼現在就要急不可耐地知道結果?就不能在考試結束之後暫時擁有一個輕鬆的夜晚嗎?

趙瑟不喜歡對答案,可是她沒有辦法阻止那麼多的聲音一起涌入耳朵裡。哪怕她刻意拋開試卷,去做其他事,卻也被聒噪的人聲擾亂了心神。她被動地知道了所有的正確答案。但哪怕是這樣,她也不想去核算總分,總想給自己留一個喘息的機會。

在這時前面的尚曉諦回過頭來問她:“趙瑟,你總分多少?”

趙瑟沒辦法了,認命一般地計算起來。

算出來總分中規中矩,是她的正常發揮,不過數學還是老樣子,總分一百五十分的試卷她大概能拿一百零幾分。她稍微有點意難平,畢竟前段時間她的學習重心都放在了數學上,卻好像回報與付出不成正比。

趙瑟在心底長嘆一聲:真是羨慕數學好的人啊,太羨慕了。

她用手肘撐着下巴,另一隻手隨意地寫寫畫畫,眼神慢慢越過桌面,投向了謝景韞的座位。

他的桌面空無一物,和周圍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很獨特,但會不會有一點寂寥?

他的書包還搭在椅背上,趙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沒有把書包帶回家。

不過,他這個書包,帶不帶都無所謂吧,趙瑟伸手一提,果然是輕如無物。

他上午擦書包的時候不太認真,上面還有很多泥漿,都已經被吹乾了,頑固地糊在上面,使得這個書包像是一隻帶着泥殼的叫花雞。

趙瑟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樂了,於是心情很好地去陽臺找了一條溼毛巾來擦掉那些泥。

要不怎麼說勞動使人快樂呢,她全副心思投入與泥漿的鬥爭中,短暫地忘記了考試。

不過總是會有人來把她拉回現實的,尚曉諦回頭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嘖嘖感嘆,“二十四孝好同桌啊。”

趙瑟含蓄地用眼神讓她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