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八 流民潮再現

漳州府,六鰲所。

六鰲所作爲明朝時期福建沿海所見的五衛十二所之一,盤踞在半山腰上,千戶所城中有一座青山,山上巨石累疊,遠看宛若一巨鰲俯身,因此得名。

在千戶所城的城牆上,福建左路綠營千戶白榮安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走了上來,遠處的外海波濤涌蕩,烏雲遮蓋了天空,瓢潑大雨嘩啦啦的下着,城牆內外因爲昨晚的颱風而一片狼藉,雖是六月的天氣,白榮安依舊感覺冷的可怕,暴風裹挾着冷雨灌入了他的衣服,白榮安瑟瑟發抖起來。

“千戶爺,咱下去吧,犯不着在這個當口站這風口上。”一個小兵在風雨中凍的嘴脣發紫,顫巍巍說道。

“你懂個屁,如今周圍上百里都是亂賊,一個不慎,咱們都得死在這裡。”白榮安罵了一句,遷界禁海已經實行了小半月,東南變亂後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漳州府沿海如今又是混亂起來,與原先海寇時常襲擾不同,如今的沿海已經是一片地獄,一口粥,一隻田鼠都能引發毆鬥,因爲八旗和外省綠營四處襲殺,這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秩序,膽小者跑去了內地,膽大的組織了各式隊伍,白榮安原本也是鎮壓界外之民的一部分,但他藉口颱風來襲,沒有去做,縮在千戶所等界外百姓和客軍分出勝負。

白榮安在城牆上站着,風勢漸漸弱了,但烏雲依舊,原本應該是晌午的光景,卻是連百步之外都是看不清,眼瞧着城外的土地滿是泥漿,白榮安剛要說下去換班,卻是看到一朵火焰在東北方向亮起,他以爲自己是花了眼,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那朵火焰已經變成了一條線,繼而變成了一條火龍。

“敵襲,敵襲!”白榮安連滾帶爬的從城牆上下來,大聲吼叫着。

這種天氣下,還會來六鰲所的肯定是那些居無定所,食無下餐的泥腿子,這些老實巴交的鄉民如今沒了土地,變成亂民,已經不能用農民待之,他們伏殺八旗,抗拒綠營,急了眼,什麼都敢殺,餓極了,人肉都能塞進嘴裡,白榮安聽說在十幾年前,中原各地都是這等流賊,想不到今日輪到了富饒的八閩之地。

火藥桶被打開,火藥和鉛子分發下去,細雨之下,千戶所的二百多兵和上百個丁壯全部給趕到了城牆上,而白榮安也看清了圍攻者的大體形勢,平緩的山坡上,兩三千人鋪開,站在前面的是頭裹紅巾,手持鐵鍬、鋤頭的漢子,而山坡後面,還不斷有人涌來,無邊無際的。

千戶所的士兵已經慌了神,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一羣人看向了白榮安,白榮安無奈之下,從女牆垛口探出腦袋,高聲問道:“這裡是大清海防衛所六鰲所,你們是哪裡來的好漢,我是千戶白榮安,這些日子,我等可一直沒有出城殺伐,滿天神佛可以作證,若有報應也不能報在我們這些人身上啊。”

“韃子暴政猛如虎,沿海紳民過街鼠,撿起竹槍結成隊,殺了韃子告先祖!”

高亢的歌聲被數千人一起唱起來,圍繞着六鰲所的亂民紛紛附和,周圍山巒之間,歌聲迴盪不斷便是連六鰲所城外的驚濤駭浪都是壓制下去,而山坡之後,又是一陣附和,聲勢更是駭人,白榮安聽的臉色慘白起來,這時候,一行三十多人跑到六鰲所下,當先有一人高聲喝問:“我們是反抗暴政的義軍,城上的人聽着,你們是要當韃子還是要當義軍,要當義軍,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除了府庫裡的武器和財貨,我等秋毫無犯,若是要當義軍,便是知會一聲,一會打將起來,破城之後,雞犬不留。”

白榮安申辯道:“城下的好漢子,這次遷界禁海,我等可是一矢未發,爲何加罪於我們六鰲所,煩請饒恕則個,我這就派人送去糧米四百石,好酒二十罈子款待。”

“這麼說,你們是要繼續助紂爲虐,鐵了心要當韃子了?”城下那人當即問道。

“不敢,不敢,只是........。”白榮安哪裡想到對方這般不講道理。

“要麼開城投降,要麼破城身亡,你自己選一樣,一刻鐘的功夫,自己選吧。”那人扔下一句話,便是走了。

白榮安看向城中惶恐不安的兵卒和家屬,嘆息一聲,指了指點燃的烽火,說道:“咱們也算對得起朝廷發的那點餉銀了,總是不能死在這裡的,開城吧。”

千戶所東門大開,城外義軍卻是並未涌入搶劫,只有頭裹紅巾的義軍進城,控制了各個要點,從府庫中搬出米糧、鍋具搬出城外饗食,而義軍簇擁着爲首的光頭漢子進了衛所衙門,白榮安被拉扯進去,打了個千,擡頭看了看義軍首領,微微一愣,繼而疑惑出聲:“白七哥?”

義軍首領白七新訥訥看了一眼白榮安,也是問道:“白狗子?”

白榮安一聽這熟悉的小名,當即大喜,跑過去,指着白七新額頭那疤痕說道:“七哥,若不是小時候在你腦門留了這疤瘌,我可是不敢認。”

“你怎麼在這裡,你當年不是出海投軍去了嗎?”白七新問道。

白榮安嘆息一聲:“一言難盡,當年想謀條活路,投了監國軍,不曾想還是做了韃子,七哥你呢,那一年你不是投到了舉人公家爲僕麼?”

白七新道:“哈哈,天道好輪迴,遷界禁海,那舉人公也是沒了法子,帶上金銀細軟出海投了東番,家裡的米糧財貨送給了我,我孑然一身,不怕韃子來殺,索性聚了一支隊伍,和韃子打,他們殺我們的兄弟,毀我們的田畝,燒我們的宅院祠堂,實在該死!”

說罷,白七新對身邊幾個小頭目說道:“這是白榮安,小名狗子,是老子幼年好友,不必忌諱了。”

待衆人散去,白七新讓人送來吃食,白榮安吃了幾碗飯,問道:“七哥怎麼跑到這六鰲所來了?”

白七新道:“我聽說海外的東番接濟義軍,便想着先謀個出海口,好聯絡一番,弄些米糧軍械,若是真如旁人所說,可以安排義軍家屬出海安置,那也是好的,總歸帶着這些人東跑西顛,死在半路上的好。”

白榮安一拍大腿:“七哥好糊塗啊,你若是聯絡東番,來這六鰲所幹什麼,向東過了漳浦和詔安便是潮州,如今廣東潮州府已經東番的天下了,何須用船舶交通?”

白七新也是土包子一個,哪裡知曉天下大勢,他麾下這支紅巾軍號稱五萬,實際上多是老弱婦孺,丁壯漢子不過五六千,他哪裡知道如閩粵的局面,縱然六鰲所與潮州不過二三百里,但對於以前的白七新來說,也是鴻溝。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是方便,不過漳浦是縣城,丁口不少,我這支兵馬怕是打不下來。”白七新想了想說道。

白榮安道:“可以先聯絡潮州那邊,讓其出兵,東番素來是銃炮犀利,攻打城池根本不在話下,不過若是七哥能打下漳浦甚至詔安,那便是不同了,您這支義軍便是漳州府數得着的了。

其實詔安也沒啥,這縣城在界外,城內的人早就跑光了,如今城裡還有兩千多江南來的綠營兵,七哥若是信的過兄弟,我願意假裝敗退的海防兵,先替哥哥佔住城門,哥哥再領兵入城,可好?”

白七新想了想,感覺是個好主意,說道:“好是好,只是你今日還是韃子,明日就替義軍上陣,弟兄們怕是不敢信。”

白榮安把辮子一剪,說道:“旁人信不得,哥哥得信我,我只挑選在千戶所有家室的兄弟,如何?”

白七新見他如此有誠意,道:“好,我再挑百十個手上沾了血的弟兄助你。”

正如白榮安計劃,他帶着三百多人出現在漳浦城外的時候,漳浦的守軍根本沒有懷疑,直接放其入城,白榮安驟然發難,對守城士兵發動襲擊,直接炸碎了城門,引得城外義軍蜂擁入城,城內登時大亂,江南來的綠營兵直接逃往海澄方向,白七新佔領漳浦城,高舉義旗,發放府庫中的米糧賑濟,召集躲藏、結寨百姓前來,待其從漳浦出發西去詔安的時候,已經有十萬之衆,此時白七新也僅僅是和潮州府的陸軍第一師聯絡上,師長李山剛剛在統帥部那裡得到可以出兵的命令,紅巾義軍已經浩浩蕩蕩的前往了詔安。

詔安可非漳浦,這裡是與合衆國陸軍的對陣的最前線,駐守八旗、綠營兩萬餘,然陸軍在潮州聯動義軍,詔安清軍不敢妄動,生怕中了合衆國的調虎離山之計,待合衆國陸軍越過分水關進入福建境內,與義軍合股,詔安清軍再不敢耽擱,北上逃竄,退往漳州府城,而李山派遣巴海和多亞率領騎兵追殺,連戰幾陣,擊斬六千餘,其餘清軍繞過漳浦,逃往了漳州府。

義軍與陸軍在詔安順利會師,雙方合軍一處,陸軍將義軍家屬十餘萬撤往了潮州,二白率領丁壯兩萬餘接受李山的指揮,一起發兵漳州府。

到了六月底,陸軍、義軍和已經攻佔金門島的黃蜚、蘇利部一起圍攻漳州府門戶海澄,鎮海衛先降,廈門島守軍逃竄,海澄被困五日之後選擇投降,漳州府內守軍全部退守府城,義軍勢力再度擴充,並且迅速南靖、長泰、平和,旬月之內連佔領縣城六座,一座衛城,五座千戶所,聲勢一時無兩。

內陸城市尚在界內,城內士紳官宦麻木不仁,官吏對遷界之民還予安置賑濟,還剝削敲詐,而士紳強買強賣,掠買逃難紳民爲奴,因此界內城池但凡被破,士紳官宦一律抄家籍奴,毫不留情,而沿界城市正是界外難民羣聚之地,義軍一到,便是協助攻城,加入義軍,除二白之外,漳州府內令有十餘支義軍興起,義軍首領盟誓抗清,合稱爲紅巾軍,一時聲勢大震,僅丁壯便是有十萬餘,若老弱婦孺悉數統計,義軍不下五十萬。

漳州府城被困,閩浙大驚,安親王嶽樂一面求援,一面組織閩浙精兵南下進剿,然而陸戰隊已然開始聯動,烏穆親率一萬餘人由平潭島登陸萬安所,圍困鎮東衛,聯絡福州、興化二府義軍,威逼省會福州,義軍潮涌匯聚,號稱二十萬,嶽樂率軍抵達福州,而不敢再進,與此同時,在浙江一直沒有打開局面的鄭藩登陸沙埕,攻入福建東北的福寧州,攻城略地,八閩皆驚。

進入七月,漳州與福州兩處義軍與合衆國軍隊混編後分兵攻打福建各地城鎮,義軍攜老扶幼如潮涌滾過,飛蝗掠經,進入何地便是就食何處,攻破城鎮便是掠財佔據,界內百姓原生活安定,如今家財爲義軍所據,房屋爲義軍所焚,居無定所、食無所依,只得加入義軍,義軍隊伍如雪球滾過,從二府出征時往往丁壯不過數千,但攻破內地幾座城市,便能擴張到數萬人,一如崇禎年時,李闖獻逆之流賊。

合衆國與義軍合股不久,無以用軍紀約束,又需藉助義軍之力打擊滿清,因此絲毫不管束義軍所爲,只要義軍無屠城之舉,便佯裝不知,但義軍雖聲勢駭人,但軍中無有精兵,無法攻打州府大城,便是一些防守嚴密的縣城也是無法得手,義軍也從不強攻硬撼,反正八閩之地處處皆有財貨丁口,何必執迷一處,而對於這等城市,合衆國軍當列重炮於城下炮擊,威逼城內紳民官將繳納贖城銀,一如當年山東之時,八閩富庶,縣城需要繳納三十萬,州府更是五十萬到百萬不等,除了贖城之銀,另需繳五萬到二十萬不等的糧食予義軍。

兩個月功夫,義軍橫掃八府一州,義軍無力攻城,中國軍無心掠地,滿清兵馬被分割多處,無膽出戰,因此除了少量府城之外,八閩之地,非獻城投降,便是繳納贖城贖罪之銀,福建各地州府縣,處處爲戰場,處處無大戰,義軍與合衆國軍掠財掠民,就是不攻城掠地,東南鄭藩也是效仿,組織義軍進入浙江境內,一時間,閩浙全部安定所在,滿清不得已調集內地兵馬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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