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海的話一出，讓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怔。
我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立刻朝着葛峰看了過去。
他是警察？
他不是丁家的人嗎？
葛峰的表情有些微妙，從出場到現在，他臉上一直維持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終於是因爲餘海的這句話凝固起來。
餘海喘着粗氣，憤怒地盯着葛峰。
我光顧着注意他們了，都沒有發現，唐少峰在知道葛峰是警察之後，並沒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葛峰用手握着餘海扔過來的毒品，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毒品上面劃過，他垂着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等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又重新浮起了那種淡淡的笑。
這種時候，他臉上不合時宜的笑顯得有些詭異。
葛峰勾起了脣，緩緩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是丁家的人。”
“過去？呵呵？”餘海的情緒難得失控了，“三年前你去丁家臥底，不到半年就叛變。我一直盯着你，等着你回頭，你現在告訴我，你已經是丁家的人了？！你的良知呢？葛峰！”
“良知有命重要嗎？”葛峰笑容不減。
他說什麼都有一種死寂的味道，我總覺得一陣不舒服。
這種時候，我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只能坐在原地，看着事情的發展。
餘海一臉難以相信的樣子，死死地盯着葛峰，“人活着就是爲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小張當時在丁家臥底，丁家給了他那麼多的好處，他都沒有動搖過！當初我們三個人一起進警局的時候，說好要一起懲惡揚善的！”
“可是小張死了啊。”葛峰淡淡地道。
餘海的臉色一變。
他的嘴脣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原本還算健康的臉色變得灰濛濛的，有些說不出來的慘白。
葛峰平靜地看着餘海的臉色，他張了張嘴，突然嘆了口氣，“餘海，你忘了我是怎麼到丁家當臥底的嗎，小張死了，需要另一個人去丁家，當時劉隊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了我。”
“要是早知道你是這麼貪生怕死的人，就不該選你！”餘海氣到了極點，一張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葛峰搖了搖頭，看着餘海的眼神裡面神色複雜，“沒人能改變過去的決定。”
餘海深吸了幾口氣，他盯着葛峰，漸漸平靜下來。
他重新在葛峰對面坐了下來。
“毒品是從哪裡來的？”餘海擡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把，表情看上去冷酷無比。
“買的。”葛峰望着餘海，他的眼裡似乎只剩下餘海一個人一樣，“不然我還能從地上撿嗎？”
餘海沉着臉，不理會葛峰後面那句嘲諷的話，“哪裡買的？”
“有毒品的人那裡。”葛峰迴答了和沒有回答一樣。
餘海的眉頭皺了起來，“丁家嗎？？”
“丁家一個生意家族，怎麼會有毒品。”葛峰朝輪椅的後背一靠，懶洋洋地看着餘海。
餘海見葛峰死不承認，語氣冰冷下來，“我不相信你在丁傢什麼都沒有做。”
“那你覺得我該做什麼？”葛峰笑道。
“販毒，藏毒，殺人……”餘海冷冷地看着葛峰，他每一個字，都似乎說得格外用力一樣，跟從牙縫裡面蹦出來的似的。
葛峰看着他，又笑了笑，“藏毒啊……你不是都已經找到了嗎？”
葛峰說着，還捏了捏手裡面的毒品。
“毒品從哪裡來的，又要賣給誰？”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葛峰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不想說。”
餘海臉色變了變，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那好，下一個問題，三天前你曾經和金牙一起開車襲擊了陸清雅，這件事記得嗎？”
葛峰終於是朝我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涼涼的，怎麼說呢，他看過來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
總覺得他的眼神裡面想要說什麼，可最後都歸爲了一片死寂。
我不禁皺起眉，有些不舒服地嚥了咽口水。
唐少峰在一旁抓住了我的手，“別怕。”
葛峰看了看我，又對着餘海笑了出來，“記得。”
“爲什麼？”餘海沉聲質問着。
“無聊。”葛峰聳了聳肩。
餘海張大了嘴。
不用想就知道這根本就不是理由，葛峰完全是在搪塞他。
我知道葛峰爲什麼和金牙過來，我和孫楊那裡有一本丁傢俬密的賬目，上面記載了不少丁家見不得光的交易。
只是這件事情，餘海並不知道。
我也還沒有告訴餘海，事情發生得太多突然，我不知道餘海究竟是好是壞。
“金牙怎麼死的？”餘海繼續問道。
“不知道，我很早就跟他分開了。”葛峰聳了聳肩。
餘海冷冷地道，“那你怎麼知道他死了？金牙死的第一時間，我就讓人封鎖了你這邊，沒有任何人進出，也沒有任何信號，你不可能通過外人知道金牙死的。”
葛峰臉色變了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看着餘海的眼神不知道是欣慰還是讚歎，“這麼多年，你還是我們三個人中最聰明的一個啊。”
“他怎麼死的！”餘海追問着。
葛峰閉起了眼，過一會兒，緩緩睜開來，然後搖了搖頭，“我不能說。”
餘海的手在腿上握成了拳頭。
他站起身來，“你涉嫌藏毒，我要把你帶回警局。”
葛峰擡起眼看着他，他的眼神十分薄涼，倒是和餘海有幾分相似。
沉默了一下，葛峰對着餘海點了點頭，“可以，你在樓下等我，我去換一件衣服。”
餘海看了一眼葛峰，轉身就走。
我已經看呆了，不知道怎麼辦，還是唐少峰走過來推了推我，讓我和餘海一起出去。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葛峰突然叫了一聲，“餘海。”
餘海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下意識地跟着看了過去。
葛峰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着餘海，有陽光從他的背後照了過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日薄西山的悲涼。
他的眼神很溫柔。
我不禁一愣。
葛峰勾起脣，又笑了出來。
這次的笑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樣，之前他的笑意總是不達眼底，可這次卻笑得格外開心。
整個人都似乎是活了過來一樣。
葛峰對着餘海揮了揮手，“你啊，太聰明，可別像別人一樣，做一些蠢事。”
餘海頭也不回地朝着樓下走去。
葛峰靜靜地看着他的身影，唐少峰拉着我朝着樓下走去，
我忍不住一路都回頭看葛峰，一直到樓梯轉角處。
不知爲何，剛纔那句話葛峰雖然是對着餘海說的，我卻覺得他一直在看着我。
他想要說什麼？
餘海徑直從樓下提了另外兩大箱毒品，拎着到了樓下，把箱子放在草坪上，從褲兜裡面摸出了一根皺歪歪的煙，卻半天摸不出打火機來。
想來是落在了哪裡。
唐少峰直接扔給他一個打火機。
餘海接了過來，淡淡地道，“謝謝。”
說完，他低頭點上了煙，有些悵然地長吐了一口氣。
我心裡一大堆的疑問堵着，卻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問，只好站在原地，拉着唐少峰的手。
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剛纔離開的時候，葛峰看着餘海的眼神，溫柔而忍讓，他似乎有很多想要說的，我總覺得那樣的眼神，讓我心突突直跳着，總是難以安定下來。
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一樣。
餘海煙抽到一半就不耐煩地扔到了地上，一腳用力地踩了踩，“換個衣服這麼久，我上去看看，別讓他偷偷跑了。”
我看着那菸頭在餘海腳下被碾碎，右眼皮突然毫無預兆地一跳。
“餘海——”我突然叫出聲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根本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爲什麼要叫他，又要叫他做什麼，只是有那麼一瞬間，突然慌了一下。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砰”的一聲悶響。
我心裡一突，看見在我對面的餘海表情一凝，手裡的打火機直接就落到了草坪上，他的臉色難看得可怕，簡直跟鬼一樣。
發生了什麼？
我想要回過頭去看，可唐少峰站在我身後，擋住了我，擡手捂住了我的眼睛，不讓我轉身。
“啊——”我聽見餘海低吼一聲，飛快地從我旁邊跑了過去。
周圍傳來了不少尖叫聲，似乎是這棟別墅裡面的僕人過來了。
唐少峰的手冷冰冰的，我不由死死抓着他放在我眼前的手，“發生什麼事了，少峰？”
唐少峰沉默了一下，低沉的聲音才緩緩傳了過來，“葛峰跳樓了。”
什麼？！
我控制不住地一把推開唐少峰的手，轉過身去。
唐少峰沒有防備過來，他沒想到我一下子爆發了這麼大的力氣，被我輕易地就推開了。
“小雅……”
唐少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遠處被餘海抱在懷裡的葛峰。
他的臉被砸得面目全非，腦袋上面一個大洞，不斷地朝着外面噗噗流着血。
餘海顫着手在他的脖子上面摸了摸，似乎是想看看他還活着沒有，片刻，他的手頹然地收了回來。
“死了。”唐少峰淡淡的聲音落在我的耳邊。
我渾身發冷，只覺得一股沒來由的恐懼用力地抓住了我的心臟，讓我無處可逃。
我不知道是因爲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人跳樓死後的樣子，還是之前還活生生一個人突然死在了我面前，我覺得自己害怕得渾身直顫。
葛峰先前的笑容不斷在我腦海中回放着，可再一定眼，他面目全非地躺在餘海懷中，毫無生氣。
唐少峰無聲地嘆了口氣，“我早該猜到的，我們過來的時候，葛峰的表現就很怪異……”
我握着唐少峰的手，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自己說什麼纔好了。
打120？可是人已經死了。
報警？警察就在前面抱着葛峰。
餘海跪坐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葛峰，突然擡起頭，憤怒地大吼出來。
我很難去形容餘海的吼聲，像是哭泣，又像責問。
只覺得他喉嚨裡面的悲鳴，盤旋在空中，許久，許久都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