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全都瘋了嗎?
不,阮夢歡沒有瘋,她不過是不顧一切的將心中的話說出來罷了!
慶王妃身子微微顫抖,目不轉睛的瞪着發狂的阮夢歡。她才沉聲說:“送大小姐回房休息!”
“我不走!你不給我個交代,我絕不會離開!”腦海裡盤旋着蘭娘生前的音容笑貌,阮夢歡緊緊抓着慶王妃的手臂,好似那是溺水的人獲得生命存活的唯一途徑。
“無量佛!”仙姑拂塵一掃,嘆氣道:“想不到堂堂一國王府竟也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如今邪氣入了夫人和令嬡的身體,看來不得不做場法事了!”
安湘穎對着仙姑磕了三個響頭,哭着說:“求您救救我母親和妹妹吧!”
阮夢歡毫未察覺自己發紅的雙眼,寒風吹過,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些。她忽然有些明白,爲何慶王妃會那樣厭惡白側妃母女。
“你還要戕害她到何種地步?”慶王跨進院子,怒氣衝衝的指責慶王妃,“虧我對你心存歉意,今天才知道你的心腸是蛇蠍做的!陛下最忌諱厭勝之術,你竟然……”
“‘仙姑’是側妃娘娘請來的!”阮夢歡適時提醒了一句,脣畔譏諷之意溢於言表。
慶王一愣,自知理虧。一甩衣袖走到白側妃身邊,將她摟入懷中,細語安慰。
“爹,求你救救娘吧!府裡有邪氣啊,娘是被人下了咒纔會這樣的!”安湘穎撲了過去,哭着喊着。
白側妃望着慶王,嘻笑着,“好大的桃子!”說着,竟然一口咬在了慶王的臉頰上。
慶王尖叫了一聲,隨後安湘穎也叫了起來。四下的人都跟着團團轉,忙活了起來。
慶王妃冷笑着轉身,“走吧!”
阮夢歡提起步子,卻已經不記得腳放下是什麼時候……
漫天紅霞,爲冬日的蒼山批了一層紅色輕紗。山腰上有一座寺廟,香火繚繞。
從顛簸中清醒的阮夢歡費力的思考着如今身在何處,她推了一下角落裡打瞌睡的阿馥,“這是哪裡?”
阿馥揉了揉眼皮,不耐煩,“不知道!”
阮夢歡打開馬車門簾,一眼望見的卻是懸崖峭壁。她撫着胸口,平復着喘息,“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阿馥端了一小碟瓜子,一邊嗑,一邊說:“都說你中邪了,王妃帶着咱們去寶華寺求見國師。”
阮夢歡點了點頭,發覺自己的衣裳不是當天穿的,驚訝的問:“我睡了多久?”
“也就三兩天吧!”阿馥扔了一把瓜子皮,拍了拍手說:“白側妃也跟來了!她可比你嚴重多了!整天的瘋喊瘋叫!不過人家有慶王捧在手心,這點比你強多了!”
“包袱裡本來裝的是被針扎過的布偶小人兒,嘿,被我換成了衣服!白側妃肯定要氣炸了!哈哈~”阿馥大笑着,“還有啊,你不知道,那小人兒背後寫着白側妃的生辰八字!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你真的相信白側妃是因爲被一個小小布偶就發瘋的人?”阮夢歡笑問。
阿馥頓了頓,“我以前也不信你是因爲什麼莫須有的邪氣就病倒的人,現在嘛!呵呵!一切都是未知數!”
仔細想來,阮夢歡也的確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暈倒。這一切只是意外嗎?
山路崎嶇,馬車行走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郡主醒了嗎?”慶王妃走到馬車邊,心思重重。
“醒了!”阿馥應了一聲,退出了馬車,給兩人留下了空間。
阮夢歡還沒想好怎麼應對慶王妃,不過說到底別人對她的態度決定她對別人的態度。所以她一句話也沒說,等着慶王妃開口。
“你受苦了!”慶王妃嘆氣,“都是孃親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所以,慶王妃是打算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嗎?阮夢歡低頭不語。
慶王妃撫着阮夢歡的頭髮,像每個慈祥的母親一般,問:“在沒有我們的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阮夢歡搖頭,當初慶王妃也曾探過口風,她不願提,慶王妃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閨女長大了,總會有很多小秘密,就連孃親也不願分享。這些,我都懂!”慶王妃慈愛的撫摸着阮夢歡的側臉,“你要相信,這世上只有我---你的親生母親,纔是會爲了你付出一切的人!其他人說的做的,即便是你親眼所見,都未必是真實的!”
阮夢歡點頭,再也沒了猶豫,“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處置紹蘭的嗎?”
慶王妃尷尬的收回手,沉了半晌,“我恨她,但是並沒要置她於死地。我將她逐出府,他又把人接了回來;我把她配給了孃家的管事的兒子,甚至爲他們購置了田產房屋。即便現在,我依然堅持,我沒有做錯!”
配?沒有做錯?阮夢歡無法理解,“這些年你再沒有見過她?”
慶王妃點頭,理直氣壯的點頭。
阮夢歡愁眉不展,蘭娘是中毒而亡,一點不假!如果不是慶王妃,那又是誰?或許這一切,只能從錢督主那裡下手!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眼下最要緊的是你的身子!”慶王妃說:“國師法力高強,一定能讓你恢復健康!”
國師尹嫦陌乃是先帝御封的,先帝晚年寵愛貴妃沈氏,爲博紅顏一笑大興土木,國師多次阻撓未果,更不願向沈氏低頭,自行請命入住寶華寺,這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尹嫦陌最爲人崇拜的,不止於此。更重要的是,當年沈氏殘暴,把先帝的子嗣各個殘害致死,以至於先帝末年大夏皇朝連個繼承皇位的皇子都沒有。先帝病弱一事傳開,邊境他國已經兵臨城下。
危難時刻,尹嫦陌攜着一個年輕人入宮拜見,這個年輕人便是如今的天朔帝。他不僅僅救了皇帝,還救了整個大夏皇朝!
“國師啊,真了不起!”阮夢歡聽着慶王妃把尹嫦陌的生平大小事一一說了一遍,由衷的感嘆了一聲。
慶王妃跟着點頭說:“一來是國師護着,二來也是太后陛下洪福齊天,被灌了那麼多的藥都好好的活着,雖然長在山野之間,但總好來不及見一見着美好人間。”
那時的慶王只是山野匹夫,而慶王妃卻是名門閨秀。當初的勇氣早已被時光打磨,如今留下的只有發白的髮根和眼角的紋絡。她下嫁慶王,吃過那麼多的苦;如今苦盡甘來,他們卻再也無法體會當年的誓言。
這一切是誰的錯?蘭娘又是無辜的嗎?
“收拾收拾,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慶王妃一改沮喪神情,眸子裡流動着誠摯的情緒,她說:“他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你和琅兒還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二人說話間,馬車突然停住了,阮夢歡掀開簾子向外望去。
山路狹窄,他們的馬車本來走得好好的,誰知後頭追上來了一輛,與他們並駕齊驅着。前面的路更加的窄狹,根本容不下兩輛馬車同時通過。也不知那輛馬車的主人在忙什麼,非得搶到前面不可一般。
風吹起了旁邊的車簾,馬車裡是一位熟睡的公子。隔着薄薄的輕紗,看不清容貌,卻有若有似無的清香縈繞於空氣中。
到達寶華寺時,已經是日落西山。
“王爺,國師上午出遊,至今未歸,您可能要等上一陣子!”小沙彌雙手合十,領着慶王一家子往後院廂房走去。
“那邊那邊,你們怎麼這麼笨!”陸梓顏指着家僕搬東西,生怕將她的寶貝弄壞了。
阮夢歡剛進門站定,就聽到陸梓顏罵罵咧咧道:“有的人真是狗皮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哼!跟蒼蠅似的,惹人厭煩!”
雖然阮夢歡很想爲她解釋一下蒼蠅對什麼最感興趣,但是想着慶王妃在身邊,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陸小姐,好久不見!你母親近來可好?”慶王妃微笑着站定。
不待陸梓顏回答,阿馥已是笑着說:“這位小姐恐怕不知道吧,我家小姐乃是陛下御封的襄卿郡主!你不過來行禮,已經是魯莽失禮,竟然還以穢物自喻,着實……着實有失體統!”
好一個穢物自喻!阮夢歡差點笑出聲,蒼蠅最感興趣的是什麼?米田共啊!那不就是穢物麼!
陸梓顏尚沒想通自己哪裡有“穢物自喻”一事,就見周遭的丫鬟僕婦都在偷笑,她一着急,叫道:“你們……你們笑什麼?都是壞人!”
她跑到門口,撞上了一個人,一看清來人面容,立馬哭着告狀:“何姐姐,她們都欺負我,你一定要爲我支持公道!”
何桐薇擦了擦她臉上的淚花,安慰了半晌,“別哭了,跟阿貓阿狗都計較,你成什麼了?也不嫌有失身份!”
在朝中,慶王與何大將軍本就不對付,一直以來家眷也沒什麼聯繫。如今何桐薇說話這麼難聽,明顯是找茬來着!
察覺到慶王妃的眉眼愈發的深沉,阮夢歡笑着,說:“何小姐此言差矣!”
何桐薇笑得溫婉,“我在教陸妹妹,也不知阮小姐以爲錯在何處?”
她有意無意的將“阮小姐”三個字念得格外的重,笑意深深,似乎下一刻就會說出“雙雙”二字來。
阮夢歡見何桐薇笑了,她反而收斂起了笑容。
“母親,父親請您過去一趟!”安湘穎走到了慶王妃的身邊,言語之間早已沒了往日的熱絡姿態。
慶王妃臨走,帶着幾分擔憂。阮夢歡笑着與她告別,以眼神告訴她自己是不會吃虧的。
“何桐薇,忘記上次的賭約了嗎?”安湘穎笑得詭異,輕蔑的瞥了一眼何桐薇。
“你!”何桐薇氣結,卻是無話可說。當初她與安湘穎打過賭,她輸了,賭約是她出現在安湘穎面前時,要任由安湘穎指揮!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的避開,如今被人當衆揭傷疤,她恨恨道:“果真是姐妹情深吶!看來安小姐很喜歡雖然比你出生的晚,你卻不得不稱她一聲姐姐的慶王嫡女呢!”
何桐薇對阮夢歡可沒什麼好臉色,“最好你們形影不離,否則……哼,總有那麼一天!”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周遭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阮夢歡不明白何桐薇爲何要做這“有失身份”的事情,不過既然麻煩都走了,她又何必想那麼多呢!
院子裡的人都在忙碌各自的事情,安湘穎靜默的站在原處,她望着天空中最後一朵雲霞,低聲說:“逃吧,這是唯一的機會!”
阮夢歡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甚至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就當我從沒說過!”安湘穎的神情之中透着幾分憐憫,須臾之間,又像沒事人一般離開。
廂房
阮夢歡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她在思考安湘穎說的話。安湘穎是真心提醒,還是故佈疑陣?不管是哪種,目的顯而易見!尤其是在她當衆揭開慶王妃的暗疤之後!
因爲國師沒有回來,他們只好繼續等一晚。寺廟裡,晚飯逃不過青菜豆腐。阮夢歡嚼着豆腐,食之無味。
深夜裡,剛剛進入夢鄉的阮夢歡被阿馥的尖叫聲驚醒。
阮夢歡披了衣裳走出臥房,發現阿馥並不在牀上,牀鋪都沒有動過。她忽然想起了從前消失的阿芙,難道說……是因爲阿馥易容成了阿芙的模樣,而使得有人心神不寧,不得不除之後快?
這樣的想法,令阮夢歡冷汗淋漓。
她穿好衣裳,外頭披了一件深色的披風,按着方纔聲音的來源去找尋阿馥。
更深露中,月明星稀,院子裡靜悄悄的,宛若一同進入了夢鄉。
“嗚嗚……”
有女人在哭泣!阮夢歡提着燈籠,知道那聲音的來源,卻不想再多邁出一步。
深夜的寺廟裡,女人的哭泣聲,衆人皆睡她獨醒,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她錯了,後頸涼風吹過,她回頭,那裡空空的,一無所有。
到底是怎麼回事?哭泣的人是不是阿馥?
阮夢歡的手停在門把上,最終還是打開了門。她害怕,卻清楚的知道如果阿馥現在有危險,如果阿馥急需她的幫助時,因她袖手旁觀而出事,那她會後悔一生!
阮夢歡尋着哭泣聲,沿着一條小路,往前走着。
哭泣聲一會兒遠,一會兒進,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領着她往前走。
冬日萬物蕭條,寺廟旁邊的兩棵老松樹卻是格外的蔥綠茂盛。那是白天時的情景,此刻夜深,看到的卻更像是兩團黑黑的怪物。
“阿馥!”阮夢歡低喚了一聲,老樹後傳來的哭聲頓時消失。
“站着別動!”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阮夢歡提高燈籠,想看清那人的容貌時,誰知燈在半空中給滅了。那聲音似乎是熟悉的,又更像是陌生的,她停住腳,問:“你是誰?”
黑衣人從樹上跳了下來,停在阮夢歡的身後,“那邊正在殺人,你不怕倒黴就儘管過去!”
殺人?阮夢歡懷疑這人是不是胡說八道!如果真是殺人,又怎麼會給人哭的時間?
“是嗎?謝謝!”她說着,用火石重新點着燭火,往回走。
黑衣人攔在前面,輕佻的說:“現在還不能走!”
阮夢歡疑惑問:“你什麼意思?”
黑衣人指向不遠處的一口大鐘,說:“你還沒走到那兒,就會被人當做殺人兇手抓起來!”
“哦!”阮夢歡點了點頭,挑了另外一條路。
黑衣人不緊不慢的跟上,拉家常一般的問:“那邊在殺人吶,你不害怕?”
阮夢歡抿脣說:“見過比殺人更恐怖的事情之後,殺人自然沒什麼可怕的!”
她接着說:“奉勸閣下一句,不管你這身裝扮進寺的目的是什麼,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去做,否則,後果自負!”
過了一個院子,阮夢歡終於想起爲何會覺得那黑衣人熟悉了。是了,白天時候,遇上的那輛馬車也散發着跟他同樣的香味,若有似無的淡雅香氣,卻被她給記住了。
回房後,發現阿馥躺在牀上睡的正香。阮夢歡不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了?
“把殺人兇手交出來!”
“交出來!”
“……”
大清早,阮夢歡被叫聲吵醒。她出了內室,只見阿馥趴在窗上偷瞄外面。
“怎麼了?”阮夢歡拍了拍阿馥的肩。
阿馥嚇了一跳,推着她回到裡面,低聲問:“你昨天夜裡是不是偷偷出去了?”
“我?”阮夢歡不明所以,難道昨晚出去的不是你嗎?
阿馥見她懵懵的,緊張兮兮的說:“何小姐死了,她們都說你是殺人兇手!你昨天跟她吵架所有人都看到了!”
阮夢歡想起了昨晚的哭聲,她怔怔望着阿馥,“是你嗎?”
“哇哦,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阿馥挺了挺胸,得意洋洋,“不瞞你說,本小姐不只會易容,還會殺人喲!”
“認真點!”事關人命,阮夢歡斷然見不得玩笑。
阿馥忽然笑了,低聲說:“你昨晚出去了吧!我發現有一段時間你真的不在!”
“我……”阮夢歡忽然有種百口莫辯之感,就在這時候,門被人撞開了。
爲首的一個粗壯婆子,陰狠狠的一笑,“你們現在可聽清楚了?敢問襄卿郡主,深夜外出,到底去了哪裡?”
你丫的到底想做什麼?阮夢歡以眼神質問阿馥,阿馥卻是吐了吐舌頭,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阮夢歡還來不及說話,跟在婆子身後的一個人大聲譏笑,“那還用說!一個姑娘家家的,三更半夜外出,放到哪裡都說不過去!定然是去做見不得人是事了!”
另一個接着話茬,說:“可別亂說,人家是慶王嫡女,御封的襄卿郡主呢!”
又有人說:“嫡女也罷,郡主也罷,她才當了幾天啊?誰知道沒跟王爺相認之前是做什麼的!說不準,就是個江湖騙子……”
“哪裡是騙子?”一個人嬌嬌笑着,“上次宮宴上,不是說了嘛,燕王殿下成天就在繪她的畫像呢!”
“畫中人不是青樓女子嗎?怎麼會是郡主呢?”
“說不準是一個人呢!”
……
他們說的越歪越遠,阮夢歡不耐煩的道:“請找到確切的證據再說!”
阮夢歡徑直走到門口,卻見院子裡放着一張木板,上頭躺着一個人。正是昨天見過的何桐薇,她死了,身上沒有一點髒亂,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不能讓她跑了!”“快攔住她!”
阮夢歡本來就沒打算跑,她走到何桐薇的跟前,從頭到腳仔細的看了一遍,確實沒有任何的痕跡。她蹲下去,手碰到了何桐薇的下頜,微微一擡,在脖頸處發現了兩指粗的紅痕。
何桐薇的身上再沒有任何的損傷,阮夢歡重新走回內室,對爲首的婆子說:“你們什麼時候發現何小姐的?”
爲首的婆子本就是來鬧事的,卻見阮夢歡如此沉着,“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到是說說昨晚去哪兒了?”
阮夢歡點了點頭,不再指望她。
“就目前何小姐脖頸上的紅痕來看,她要麼是上吊自殺,要麼是被人勒死。”阮夢歡靜靜的說着,“你們是何府的?你家小姐出事後,通知她父母了嗎?”
來鬧事的一羣人一下子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阮夢歡冷笑:“你們何家人可真奇怪,出了這樣的事,不去報官,不去找她父母,倒是先賴上我了,你們跟我有仇啊?”
爲首的婆子驚慌之中,說:“別聽她狡辯!黃天在上,厚土在下!郡主也是人,她不能一手遮天!我家小姐不過看見她跟燕王殿下私會罷了,她就狠下毒手!在寺院內造下殺孽!不可原諒!”
“血口噴人!”慶王妃早間被慶王請了過去,一回來就碰上了這樣的事情,她心裡自然不舒服。
如今國師尚未回來,等待更是讓慶王妃的心情一落千丈。
阮夢歡一本正經,說:“娘,請着人去報官吧!女兒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官府查!”
多好的故事,多好的計劃,恐怕從上次宮宴就開始計劃了吧!如果只是女人之間的情殺就罷了,偏偏還要牽扯到燕王!上次宮宴是個前奏,現在纔是正戲吧!
明知陰謀已經靠近,阮夢歡卻覺得心中某處已經沸騰,雙手無法剋制的微微顫抖着,她迫切的渴望着暴風雨的到來!
“去把住持請來!”慶王妃指着身後跟她來的婢女婉青,“你家側妃需要的東西,我待會兒會命人送過去!”
婉青本來是不爲所動的,在慶王妃說了這話才恭敬的去請住持。
“王妃,我家小姐活生生一個二八女子,如今就這麼沒了,你們慶王府是不是該給個交代?”爲首的婆子說罷,又“唉呀”了一聲,“老婆子我都忘記了,慶王府不是王妃執掌,是白側妃呢!”
“白側妃病了,如今也該輪到王妃了吧!”一個年輕一點的婦人掩着嘴角笑着。
這兩人一唱一和,明裡暗裡奚落慶王妃不得慶王寵愛,在府中甚至連個側妃都不如。她們如願了,一大院子的人都在鬨笑。
木板上躺着的何桐薇再也不會喘息,這些口口聲聲爲她討回公道的人又在做些什麼?
阮夢歡心底被悲涼的情緒佔據着,她冷笑着,說:“看來諸位心情不錯!當着死去沒多久的主子屍首面前,也能笑得如此開心呢!”
爲首鬧事的幾個婆子臉漲得通紅,當下不敢再笑了。
阮夢歡攜着慶王妃坐在石凳上,添了一杯熱茶後,才溫溫吞吞的道:“本郡主昨夜確實外出過,那不過是深夜無眠,又見月色迷人,所以纔會出去走走罷了!至於你們說的殺人一事,可還有其他證據?”
陸梓妍哭哭啼啼的跑了進來,“何姐姐爲人和善,從未與人結怨!都是因爲你,因爲你的出現她纔會變成這樣!”
她趴在何桐薇的旁邊,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當初在千香樓時,我們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你竟然找壞人來對付何姐姐,這事情,你要否認嗎?哼!當初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何姐姐發現了你與燕……那人的私情,你怎麼會……何姐姐,你死的好可憐……”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放在以前,阮夢歡只會覺得陸梓妍是個被寵溺壞的孩子,如今看着她聲淚俱下、唱唸俱佳的模樣,不得不打心眼裡佩服一聲。
“本郡主跟你說的那人一清二白,陸小姐想多了!”阮夢歡端着郡主的架子,自覺說起話來也有幾分氣派。當然,她也從慶王妃的眼中看到了讚許。
“不是你,還有誰?”陸梓妍放聲大哭,“就在昨晚,何姐姐還在佛前替你跟你那情人求姻緣,沒想到,你竟然……實在可惡,不可原諒!”
指責聲不絕於耳,越來越惡毒,甚至牽連到了慶王妃。阮夢歡有些抱歉的忘了一眼旁邊的慶王妃,哪想到她一派自若模樣,自顧自的品着茶水,全然袖手旁觀的姿態。
“阿彌陀佛!”住持圓清的手上掛着一串佛珠,他走入院落站定後,說:“如此說來,安施主確實有作案動機了!請問施主,你們還有其他證據嗎?”
陸梓妍柔柔弱弱的擦拭臉頰,“去把祿兒和福兒叫來!”
“住持,是祿兒第一個發現何姐姐的,就在側院的松樹後面。她……她生前沒有受到屈辱,走的很快、很安靜。”陸梓妍哭着,眼淚花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不一會兒,院中來了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兩人眼圈紅紅的,甫一進來,就衝到何桐薇身前哭了起來。
“祿兒、福兒,你們別怕。把你們看到的,都告訴住持,他會爲你家小姐主持公道,定不會讓惡人逍遙法外!” 陸梓妍將兩個丫頭帶到了住持跟前。
“大師,昨夜本是奴婢當值,夜半時腹中飢餓,想去廚房拿點東西吃……”
福兒臉上微紅,拿和偷的差別,在場的人誰不明白?她既然敢當場揭開自己的醜事,自然是有更豐厚的報酬的。
“誰知,走到側院時,聽到……聽到……”福兒緊張的攥着衣裳,“一不小心,看到安小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們還說……還說什麼‘殺人’‘害怕’的話……”
阮夢歡一眼望過去,福兒嚇得當場發抖,當下就拽着圓清的雙腿,死活不放,大喊:“大師,您慈悲爲懷,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安小姐她一定不會放過奴婢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這些人分明有意無意的在攀咬些什麼。隱約覺得,他們的主要目標並不是她,而是所謂的她的情人燕王燕奉書。
圓清有些尷尬,卻又不能甩開那雙手,唸了幾句佛號,問:“安施主,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阮夢歡隨口道:“沒有!”
衆人一愣,她又說:“我沒有做過!”
“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郡主可真是……讓人失望!”
陸梓妍雙頰淚痕未乾,話語從她嘴裡吐出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咬牙切齒的恨意,就好像躺在地上的人是她的親姐姐一般!
還有什麼好說的?阮夢歡是不打算多說一句。
安湘穎進門後,便看見裡面的對峙景象,“發生什麼事了?”
她問的是慶王妃身邊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懵懵懂懂的說:“大小姐殺人了!”
聲音略大,在場的人基本都聽到了。隨即又是一陣鬨笑聲,冷冷的,像是此時此刻的冬風一般。
安湘穎微微點頭,含笑說:“大小姐,這是你昨夜吩咐我做的香囊,已經做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阮夢歡低頭一看,是個竹青色的葫蘆香囊,她並未讓安湘穎做過,安湘穎想做什麼?此刻說這番話,倒更像是在告訴別人,她襄卿郡主欺負庶姐。
“大小姐,昨夜你來找我時,夜已經深了,我連夜趕着做出來的,你別嫌棄纔好。”安湘穎是大家小姐的做派,說這話時,卻是把自個兒的姿態放到了最低。
阮夢歡不知道安湘穎這葫蘆裡賣着什麼藥,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一次,安湘穎不是在害她!她尷尬的笑了笑,“謝謝你的花樣,回去之後,定要照着重新做一個!”
姐妹兩個一言一語,是在告訴旁人,阮夢歡昨夜的確出去過。不過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找自家姐姐討要香囊花樣去了。
慶王妃見到這番姐妹情深的景緻,不屑從她的鼻尖發出。她就知道,白側妃母女兩個最擅長的就是賣她們的“良善”,她們總是在找尋各種機會,用各種方法告訴世人她們的“良善”。
圓清唸了一句佛號,問:“諸位施主可還有其他證據?”
陸梓妍推了一把一旁的祿兒,祿兒驚慌之下,跪在了地上。
祿兒從懷裡拿出一串金玉珠子串起來的手釧,顫巍巍的遞向住持,“這是我家小姐手裡一直攥着的東西,還請住持明察!”
阮夢歡暗中摸了摸手腕,那是她的東西!是天朔帝賞賜給襄卿郡主的東西!
陸梓妍奪了過去,冷笑着,說:“此乃皇家貢品,整個大夏皇朝也不可能出第二件!哼!安小姐,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雖然東西已經被賜給了她,但是如若損壞了,她還是要負責的。阮夢歡向來不喜歡佩戴金玉的東西,應該是有人趁着她昏迷後,戴上去的,是誰呢?
“這手釧着乃是陛下御賜之物,自然是放在家中收藏,怎會輕易佩戴。”阮夢歡並不以爲意,閒閒問了一句。
“胡說!我昨天明明看見你戴着了!”陸梓妍失聲痛哭,“老天爺,你終於讓殺人兇手露出馬腳了!”
而那些本該鬧事卻在圍觀的人,如今總算清醒了過來,各個都在說,自己也看見了,甚至還記得那手釧戴在安小姐的哪隻手腕上。
陰謀,從一開始就是陰謀!想必等到官府的人稍加恐嚇,自己身邊一定會有人反水,一定會說出對她不利的話。到那時,一切塵埃落定,她必死無疑,而本就岌岌可危的燕王殿下只怕也會遭殃。
尚來不及共榮華,就要面對同患難嗎?阮夢歡想到了幕後黑手原本對準的那人,她這也算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吧!此時此刻,卻想起入京這些日子以來,與他每次的見面,每次的對白,以及每次的分離。
圓清捏着佛珠,不疾不徐的道:“安施主,你可還要辯解一二?”
“跟你們說再多也沒意義,等官府來人、仵作驗屍之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阮夢歡不相信清者自清那一套,不過是因爲眼下心緒不佳,不想再浪費脣舌罷了。
說來也巧,她的話音剛落,就見三名捕快飛奔而來。
空氣中泛起了若有似無的香氣,阮夢歡舉目四望,一無所獲。
三名捕快分工合作,一個驗屍,一個查勘現場,留下的那個在調查事情發生的經過。
問了一圈後,所有人都在說是安小姐殺了何桐薇。年輕的捕快覺得這事不可思議,以正常人的角度來看,一個深受皇恩並且剛剛獲得冊封的郡主,怎會輕易殺人?怎會砍斷自己面前的光鮮的道路?噢,除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吧!
“郡主可有什麼要說的?”身爲小組長的裴流對旁邊那鎮定自若的女子,多了幾分好奇。傳言中,一貫愛好男風的燕王殿下,會沒日沒夜的爲她畫像,她究竟有怎樣的魔力?
流言之可怕,在於歪曲,在於荒謬。阮夢歡不知道,當初宴會上的故事已經被傳了好多個版本,其中一個,是燕王殿下與還會平民的襄卿郡主早就相識,苦於身份懸殊相愛而不能相守,燕王殿下只好對着畫像以緩解相思之苦。如今再相遇,自然是該郎才女貌,舊情復燃,花好月圓。
於是,又有人說,前些日子燕王殿下已經向慶王求娶了……
“我相信你們有能力還我和何小姐清白!”阮夢歡依舊是泰然處之,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查驗屍首的捕快在裴流耳畔低語幾句,裴流不由心驚,“竟然如此相似!”
阮夢歡聽到耳中,更覺得這事情非同一般。她問:“裴大人見過同樣的事情?”
裴流不再多說,立即命人想官府傳遞消息,並控制了一院子的人,哪個都不許離開。
是什麼樣的事情,讓裴流對她這郡主殺人一事不放在眼裡?又是怎樣的相似讓裴流這樣的人心驚失神?阮夢歡觀察着裴流的每個細微動作,發現他在緊張,在猶豫,甚至在害怕!
面對大將軍獨生女的死亡謎團,有點緊張是正常的,可是裴流的緊張害怕分明是在驗過屍首之後!相似?阮夢歡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一個只存在人們記憶之中的人。
如果是那人,那麼裴流的一切舉動就容易解釋了。然而沒等到官府的人,倒是等來了不速之客。
“將害死小姐的人拿下!”何桐寄率領着五十多人,突然闖入院中,又命令一衆重裝士兵前來拿人。
阮夢歡斜斜望了一眼裴流,裴流當即上前道:“何小將軍,這是做什麼?我們官府的人馬上就到了,你這……是要擅用私刑?”
何桐寄面目猙獰,一手拔劍,道:“我雖不堪,卻絕對不會放過害死我妹妹的人!裴捕快,還是收起你那大人的架子,給我讓開!否則,連你一起拿下!罪當同夥!”
圓清念着佛號,道:“小將軍,這裡是寺院!佛祖在上,還請不要妄動干戈!”
“哼!如今都已經死人了,還說什麼妄動干戈,你們佛家就是這麼慈悲爲懷的?”何桐寄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幾步跨到何桐薇跟前,抱她在懷裡,“妹妹你放心去吧,哥哥定要拿害你之人的鮮血祭奠你的亡靈!”
“拿下!”何桐寄大喝一聲,跟隨而來的士兵長矛在手,氣勢洶洶的朝着阮夢歡這裡走來。
“常聽人說,虎衛營的將士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如今卻是要用你們手中的兵器來對付一介女流,實在難得,百年難得!”
不羈的笑聲在空中盤旋,吞沒了僅存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