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七絃琴
黃沙蔽日,王俜之一行人只覺從原地到客棧的道路有千里之長。將馬引入帶有氈布的棚中,艱難推開客棧的門,呼的一下,內外強大的氣流差將他們三人推入室內。
細沙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三人的衣服有如沙袋,將一路上的飛沙淨收囊中。
王俜之狼狽的脫下自己的長袍,露出裡面的長衫,這才注意到,客棧之中已經有四個人了。“各位,打擾了!”王俜之客氣地對四個人道。但見這四人中,三位中年人圍坐在一起,獨留下一位平和的青年,獨自撫琴。三位中年人只是瞪了王俜之一眼,而年輕人卻是友好的一笑,繼續低頭撫琴。
“看來這是一處廢棄的客棧……”王俜之心中暗村,擡頭看樑上,蛛網密佈,四周的桌椅也佈滿灰塵,卻沒有腐朽,廢棄的時間應不過四五年。
“二閣主,那個使劍的中年人,是塞北悍匪‘金龍先生’陸金龍,要小心他的雙劍。”宋謙在王俜之的耳邊輕聲道。
王俜之點點頭,忽聞耳邊琴聲悠揚,心內一顫,招呼宋謙和楚彥回席地而坐,一同欣賞年輕人的琴音。
曲音急轉,驟的曲高入低,王俜之只覺心下一陣凝重,潛逸閣中,鐵劍狂徒王易笙最善音律,卻只彈快音,像今日這樣時高時低,曲調急轉的,卻給了他不同的感受。
“你小子,別彈了!”陸金龍猛的怒吼,很不耐煩。而年輕人毫不在意,轉軸撥絃,五指靈巧的舞動,連續七道輕音,新的曲調卻含而未發。
“我老大叫你停下,你小子沒聽見嗎?”陸金龍身邊一個大漢猛然站起,大踏步走向年輕人,憤怒的一拳砸下,拳風剛勁,眼看年輕人就要命喪拳下。
一聲脆響,大漢一驚,拳風被鐵扇架住,任他如何加力,也動不得分毫。“你又是什麼人?”大漢又氣又惱,瞪眼看面前的宋謙。而宋謙只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老三,回來!”陸金龍在黑道上滾打了多年,看見宋謙這四兩撥千斤的一手,又覺王俜之和楚彥回實力應不在其之下,故而他不想惹事。
大漢和宋謙各自退回,而年輕人對這一切恍若未聞,依舊自顧自的撥動琴絃。一曲高山流水,忽的一道重音,六人只覺心口一熱,不自覺的運功抵抗。
“嘶!嘶!嘶!”裂帛之音鑽入耳中,王俜之縱是內力精純,也覺不對,望向年輕人,卻發現不知何時,年輕人的嘴角已多了幾分笑意。
“不好,動手!”陸金龍雙劍拔出,亦如兩道電光,唰地直劈年輕人前心而去。大漢和另外一人也是緊隨其後,拳風和掌勁一左一右,策應陸金龍的進攻。
“陸金龍,你背叛白鱗島主,可知罪!”年輕人口脣絲毫未動,追魂奪魄的問話卻已傳出。陸金龍和兩人一滯,臉色大變,對視一眼,攻勢更快,更猛地轟上。
“閉氣封穴!他不是衝我們來的,不要動手!”王俜之強壓下沸騰的氣血,煉氣化神,屏除聲音。宋謙和楚彥回內力不如王俜之深厚,雖是沉氣靜心,卻依舊難抵消那無孔不入的魔音。
輕重相合,年輕人一指壓住琴絃,另一隻手掌如狂濤般在琴絃之上襲捲。大漢與另一人慘叫一聲,大口鮮血噴出,雙目也現出兩道血痕,休說傷人,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
陸金龍臉色變得煞白,不僅僅是因爲琴音令他氣血滯礙,兩個同伴一擊便
瀕臨死亡,他若在不有所行動,最後也必然七竅流血而亡。
雙劍劈出,一劍豎劈,一劍橫劈,不僅斬人,同時亦向琴絃斬去。聲勢驚人,卻是拼盡全力,只求一擊擊殺。
“止!”年輕人的聲音似有魔力,手指於弦上輕顫,陸金龍的劍真的就止在半空,如同陷入泥沼,分毫動彈不得,年輕人邪異的冷笑,四指離弦,只留小指勾住一根琴絃。
“尊使饒命!”陸金龍臉色劇變,他曾經效忠過白鱗島,自然知道這年輕人的奪命一招“摧心曲”,小指一動,必可將他心脈震斷。
年輕人笑容不變,輕吸一口氣,緩緩地道:“你的兩個兄弟已做了鬼,背叛島主,還想活着離開,簡直做夢!”他的小指一直勾緊琴絃,卻是握住了陸金龍的性命。
“尊使,我也是有苦難言,身上的秘密太多,我已經不能再爲島主效力了。”陸金龍冷汗直冒,他現在的性命全在對方手上。故而他話語也盡是卑微,絲毫不敢觸怒年輕人。
“那麼,你可以走了!”年輕人若有所思,手指從弦上撤開,漸漸遠離琴身。陸金龍一怔,身體恢復知覺,竟忘記了逃跑。王俜之也稍有疑惑,心內戒備,年輕人的性格如此多變,下一刻還不知做出什麼。
“還不快走,難道留下來等我殺你?”年輕人看了陸金龍一眼,後者一個激靈,彷彿被毒蛇咬了一口,轉身向外逃去。
“喂,外面有……”王俜之正要提醒陸金龍門外有那神秘的“鬼軍”,可陸金龍已毫不遲疑地衝出門外,木門忽的關上,年輕人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未動,連王俜之也不由的懷疑這殘忍的年輕人善心大發。
“啊!”撕心裂肺的慘嚎,隨之而來的是血肉啃食之音。王俜之縱是武功蓋世,心跳也不由的加快。
“殺人,並不一定要自己親自動手。我已放了他,可他自己送死,怪不得我。”年輕人好像在談論什麼趣事,笑容依舊。王俜之面無表情,這個年輕人,比之門外的“鬼軍“更像魔鬼。
“現在,你還是想看怎麼對付‘鬼軍’吧!”宋謙運氣完畢,冷冷的看着年輕人道。
“哪裡有什麼鬼軍?只不過是庸人傳出的假消息。可笑你們潛逸閣好歹也是中原一等一的好手,這種事情你們也相信。”年輕人不以爲然,反過來將宋謙譏諷一番。
“可我們剛纔到這裡的時候,明明有一隊怪異的人追蹤我們,我們親眼所見還會有假?而且剛纔那人衝出門去是被誰殺死的?也許他們現在就在門外,正準備進來殺我們呢!”楚彥回言罷長鞭一抖,隨時準備動手。
“哈哈!你們是不是模糊的看見一羣黑甲騎兵,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們甩掉?”年輕人大笑,王俜之眉頭一皺,問道:“難道那不是鬼軍?”
豈止不是鬼軍,他們連人都不是。“年輕人輕鬆的話語卻更使三人迷惑,不是人?也不是鬼,那是些什麼東西?
年輕人看三人兀自立在那裡,忍不住笑道:“還不明白?所謂的鬼軍只不過是沙漠的自然現象,不是什麼毀滅軍隊。“
“自然現象?什麼自然現象這麼可怕?“王俜之走南闖北,奇險瑰怪見過無數,可是這食人血肉的自然現象,卻從未聽說過,也從未見過。
“塞北深處生產一種堅硬的黑石,每到大風吹過,黑石被吹起,席捲過後便如無數刀鋒般,人一旦碰上,自然血肉盡失,只剩下
白骨。你們中原還有一位奇人取得過一大塊黑石,鑄成一把寶劍。“年輕人不以爲然。他作爲白鱗島之人,對於塞北之事瞭如指掌。
“什麼奇人能到塞北深處取得這奇石?”王俜之本人擁有一把寶劍,對於同樣用劍之人,自然格外感興趣,更何況這樣一位高手,他卻從未聽說過。
年輕人正要言語,忽然一聲怒響,隱隱之間馬蹄踩動之音,卻使得私人心下同時驚疑。
“這次難道還不是人?”宋謙望向木門,好像那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年輕人也不說話了,手掌輕撫琴絃,施施然道:“在下白鱗島東極戰神,不知何方高手來此,現身一見又有何不可?”
門外的人沒有說話,風沙的聲音似乎也消失了。呼吸愈加沉重,王俜之在努力的思考。可是門外究竟是何人,有何種攻擊方向,他們卻並不知曉,又如何能找到應對的方式?
“呯!”大門打開,四人尚未看清門外事物,陡然黃沙黑沙一起涌入,各自下意識地以衣袖遮掩,隱約間聽見,堅實的腳步落地之音,緩緩接近。
“我還以爲是何許人也,原來是右護法大人,卻是本使疏忽了。”東極戰神朗笑一聲,猛地在琴絃上一撥。呼的,,木門被琴音所震,倏的自動關閉。
“看來不僅是東極戰神,連白馬銀劍也在這裡。老夫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中原如此人傑,實是榮幸之至。”黃沙漸落,其中混雜的黑沙不停的閃爍着光芒。一個銀衣人頭帶銀色面具,正是剛纔與王俜之說話之人,蒼老的聲音卻間接表明了他強橫的實力;身後的十位銀衣人,面具卻顏色各異,顯然是此人的直屬部下。
“這麼熱鬧,少了我怎麼行?”一位年輕男子推開門,旁若無人的走進,一個畢恭畢敬的侍從般的男子靜立於側,王俜之心中暗叫不好,卻也奇快這年輕人到底是誰,如此的放肆,絲毫不把衆高手放在眼裡。
“三少爺,外面的風馬上就要停了。”侍從般的男子扶那年輕人坐下,好像周圍的人不存在一般。那被稱爲三少爺的男子呼了一口氣,徑直躺在長椅上,輕鬆地道:“徒弟,你知道得多,我且問你,潛逸閣金劍王侯派了何人做先鋒上無爲山?”
東極戰神,王俜之,銀衣老者的視線一起被年輕人的話語所吸引,心內也不約而同的對這個年輕人的話語感到可笑。
誰知那男子聽年輕人叫他徒弟,不僅不生氣,反而更恭敬的道:“稟告師傅,這次的高手非比尋常,卻是上代閣主‘水火銀刀’景曠嫡傳弟子‘白馬銀劍’王俜之,另有東北奉天府一代奇俠‘風雷扇’宋謙與湖廣一帶的‘鬼鞭’楚彥回從旁協助,不可謂不強。”
“你……”宋謙正要上前質問,卻被王俜之阻止,眼神示意他靜觀其變。
“巫蠱教和白鱗島也是傾巢而出,無爲劍大會,恐怕會成爲武林屠殺大會啊!各位,我說的沒錯吧?“年輕人突然詢問衆人,倒是讓王俜之等人不知所措,一時之間誰也沒回答,內心的想法卻各不相同。
“二閣主,今天恐怕不能善了。“楚彥回暗自傳音給王俜之,而王俜之只是輕輕點點頭表示同意,一雙眼睛無意間掃過年輕人的腰間,一柄長劍佩於其上,劍柄處的一個掛飾,卻格外引人矚目。王俜之目力聚於玉牌之上,那小小的篆刻卻讓他驟然間懷疑自己的眼神是否有問題。
那是一個陰刻的長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