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沂峰驚訝地望着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心裡面涌現出無數紛繁複雜的情緒。
還記得他曾經把她當做親生的女兒。
還記得他哄她、寵她，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端到她的面前。
還記得他得知她並非親生之後猛地推開了她，把對裴倩鳴的憤怒全部發泄到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如今，這個孩子活脫脫地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讓他不要再打擾自己的媽媽。而他竟無言以對。
“小芝。”他蹲下身來，用手撫住她的肩頭，“以前，叔叔跟你媽媽有一些誤會。現在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了，叔叔請求你，讓我追回你媽媽，可以嗎？”
“不可以。”小暮芝用手打掉了他的手，“跟你在一塊，媽媽就會倒大黴，我也會倒大黴！”
“小芝，叔叔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傷害你媽媽，更不會傷害你。”他急迫地表態道，“如果你同意，我繼續做你的爸爸，好嗎？”
“我纔不要。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小暮芝突然大聲喊了起來，“你走開，快走開。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說完，她眼底滲出了幾滴淚珠，彷彿想起了極其傷心的事情。
他也想起來了。當初董嵐拿出那份親子鑑定的時候，小暮芝曾經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可是他卻對她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真是現世報。他所做過的錯事，如今一樁樁都懲罰在了他自己身上。
“小芝！”突然，身後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董沂峰猛回過頭，見到裴倩鳴臉色蒼白地站在樓門口。
“小鳴！”他激動地站起身來，卻因爲蹲得太久腦供血不足而差點栽倒。
小暮芝跑回到了裴倩鳴的身邊。而她慢慢地向前走了兩步，低聲說道：“董沂峰，是你說的，昨晚過後，我們就再也不要有任何牽扯了。”
“小鳴！”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苦楚和懊悔，漆黑的眼底彷彿蘊藏着無數的話，“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錯了。求你別這樣懲罰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裴倩鳴虛弱地一笑，說：“董沂峰，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一定很混亂，對我也充滿了同情和內疚。我只想告訴你，你不欠我什麼，你們董家也不欠我什麼。當年，因爲我爸爸的告發信害得你父親心臟病發去世，如今就當是我替他還了這筆債。我們之間的事情到此爲止，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小鳴，你心裡明明還有我。昨天晚上……”聽到她這樣說，他立時慌了神，心潮起伏地辯解道。
“董沂峰，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裴倩鳴眼神悲憫地說道，“昨晚的裴倩鳴和今天的裴倩鳴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說完，她拉住小暮芝的人，蹣跚地走回了公寓。
董嵐處理完公司的事務，便驅車來到了雅蘭苑。她知道，今天的事情穆沛必然非常生氣，所以打足了十二分精神準備哄這位大爺高興。
可是，雅蘭苑裡卻寂靜無聲，連管家都不在。她心下疑惑，剛纔給穆沛的助理打電話，明明說他回了家，爲什麼會如此安靜呢？她亦步亦趨地往樓上走去，看到主臥的房門虛掩着，不禁放寬了心走了進去。
穆沛正坐在寫字檯旁，低頭寫着什麼東西。聽到身後的響動，也沒有回頭，只是說了句：“你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她反問道。可馬上就意識到，肯定是他的助理通風報信，這個聰明絕頂男人從來都能運籌帷幄。
他沒有回答，仍舊低頭寫着什麼。
一時之間，董嵐感到氣氛有些尷尬。而他那肅穆的背影也透露出某種冰冷的氣息。
——他肯定還在生氣。董嵐想着，便走了上去，倚在他的身旁，柔聲說道：“對不起，Eric。今天的事情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想到，沂峰會對你那麼不敬。”
穆沛刷刷刷地在紙上籤完了字，回過頭來，目光沉藹地說：“呵呵，董嵐小姐，你以爲我是在爲你弟弟的無禮而生氣？”
聽到他喊出“董嵐小姐”這個稱呼，不由得令她心裡緊張了起來：“Eric，難道不是嗎？”
“抱歉！我這個人跟你弟弟不同，從來不會爲一時的得失而惱火。”他冷漠地說道，“我只是非常驚訝，董嵐小姐曾經答應決不把裴倩鳴的事情說給第三個人聽，爲什麼今天那個宋乾會知道得如此詳細？”
“對不起，Eric！”董嵐早就知道他會因爲這件事情而生氣，所以也預先準備了說辭，“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個宋乾他……是我大學時候談過的一個男朋友。今天，他突然爲了裴倩鳴來找我理論，還說是我害了她。我一時氣憤，受不了他的責罵，就把真相給說了出來。誰知道，他竟然那樣衝動，直接就跑去找了孟曉萌。”
一席話說完，屋內的空氣變得十分凝滯。過了半晌，穆沛朗聲地一笑，說：“董嵐小姐，你編謊話的本事真是沒什麼長進啊！”
“沒，我沒有。”董嵐下意識地否認道。
“呵呵，宋乾怎麼知道孟曉萌就在P大門口等着董沂峰？孟曉萌又是如何知道董沂峰和裴倩鳴去登山了？還有，那個葛偉方又是誰叫來的？他肯當衆說出自己犯下的罪行，背地裡是誰向他許諾了好處？”穆沛連珠炮似地發問道，“董嵐，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自以爲是，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董嵐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得低頭認輸道：“Eric，我，我也是爲了阻止沂峰跟曉萌的婚事。我沒有惡意的……”
“沒有惡意？”穆沛惡狠狠地瞪着她，忍無可忍道，“董嵐，我原來以爲你不過只是驕橫跋扈些，處事霸道些，卻沒想到你對待妨礙自己的人竟然視若草芥！呵呵，是我太天真了，居然以爲你會改變……”
“Eric，你在說什麼？”董嵐心裡有些着慌，“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這招一石三鳥實在太高明瞭。”穆沛諷刺道，“把這麼多人聚集到一起，然後當衆揭開真相。一來可以有效地阻止董孟兩家的聯姻；二來正好抓住了孟家的把柄，令他們產生忌憚；三來從此可以徹底斷絕了裴倩鳴的癡心妄想。你心裡很清楚，你的弟弟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嫌棄裴倩鳴，所以你要讓這個可憐的女人自慚形穢，永遠地退出董沂峰的世界。”
董嵐只覺得自己的心理完全被他洞悉了，不由得膽戰心驚，勉強一笑道：“Eric，你是爲了裴倩鳴而跟我生氣嗎？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爲難她，我會爲她找一個好的出路……”
“不必了。”穆沛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給人以無盡的壓迫感，“董嵐，我知道你是爲了什麼來這裡。這是跟Solon合作的東南亞那個大項目的訂單，我已經簽好了字，全部轉交給華峰。”
董嵐微微一愣，旋即臉上綻開笑容，說道：“Eric，謝謝你！可是，你爲什麼……”
然而，他並沒有理會她，仍舊繼續說道：“盛唐在華峰的所有資金都留給你，我只帶走我的團隊和技術。”
“啊？”她愣住了，一時無法領會他話裡的意思。
“上次你的律師開出的離婚條件，我全部答應。如果還有其他的，儘管跟我的律師商量。”穆沛的語氣像是在交代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Eric，你到底在說什麼？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董嵐的心臟突突跳得厲害，只覺得好像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你不是一直想跟我離婚嗎？”穆沛淡淡地一笑，“如你所願，這樁婚姻的交易可以結束了。嵐董事長，祝賀你，賺得盆滿鉢滿！”
“Eric，爲什麼……”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費勁了心機，想了各種各樣可能出現的意外，卻唯獨沒有料到這樣的結局。
“人心不足蛇吞象。”穆沛輕輕地從她身旁走過，“董嵐，不可能這世上所有的便宜都被你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