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一道接着一道的撕裂蒼穹,雷聲串串炸響,震動的大地也一同顫抖起來。
太陰離火覆滿那桃木製成的巨型鐮刀,幾乎已經看不到它原本的形狀。蘇錦歌手中握着的彷彿就是一把由半透明的黑色火焰凝成的巨鐮。熊熊的火焰隨着她的舞動在暴雨中劃出一道道流光。所到之處,皆升騰出大股大股的灰煙。
段青崖的後背上,那道傷痕依然發黑,從中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他好似沒有痛感一般,玄鐵巨劍在他手中舉重若輕,劍招縱橫,行雲流水。他所在之處,就如一粒石頭落入水中之處。成千上萬的鬼修被靈氣浪衝飛,圍上來的鬼修們呈現出漣漪的模樣,層層倒地化爲飛灰。
丹陽仙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改變,他仍然在吸食那些淡金色的光點,只是這一次吸食的對象換做了這些實力參差的低階鬼修。那些僅能凝做一條淡淡影子的鬼修,被吸取了幾點光點後便飛快淡去,最後消散的一點蹤影也無。
兩人一鬼構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如同一座巨大的絞殺機器,大批大批的滅殺掉這些淒厲哭嚎的鬼物。即便如此,那些鬼物還是瘋了一般的涌上,數不清的鬼影形成了一股股駭人的潮水,攜着陰風與悽嚎向着他們撲來。
縱然這裡面大部分的鬼修實力都在通明之下,相當於人修中練氣期的水準,縱然蘇錦歌有太陰離火在手,也仍然無法一下子滅殺掉這鋪天蓋地而來的鬼物們。
陰寒之氣無處不入,烏娘在靈獸袋感受到這股氣息,頓時焦躁起來。它身上有着上古神鳥三足金烏的血脈。至剛至陽的屬性與此刻無所不在的陰寒天生相沖。它在靈獸袋中橫衝直撞起來。“放我出去!哇哇,我要出去!”
靈獸袋中本就不寬敞,它這一撲騰小青驢便受不了了,“給俺消停點!瞅你那點膽子,不就是些鬼嗎,看把你嚇得。”
“哇哇,你懂個屁!”
“俺怎麼不懂!俺懂得可比你多。當年俺......。”
“你不吹能死啊。”
它們這一吵。蘇錦歌受不了了。直接拉出了烏娘,然後阻斷了與靈獸袋的聯繫。
這回小青驢怎麼在袋子裡叫蘇錦歌都聽不到了,而烏娘一出來立刻就停止了吵鬧。它衝到空中。迎着風雨啼叫了幾聲。這一次不再是粗嘎難聽的“哇哇”聲,而是一聲悅耳嘹亮的清啼。那聲音直入雲霄,壓過了狂風暴雨的聲響,也壓過了衆鬼的淒厲哭嚎。
兩道炙熱的火焰。在烏孃的羽翼下生出,在它身體周圍攏成了一個圓。灼目的光亮中。烏娘舒展羽翅,高高的揚起了脖頸。姿態竟然頗爲優雅。
這一圈火光照亮了四野。周圍仿如白晝一般。那些只有淡淡一條影子的低階鬼修,紛紛發出了悽長刺耳的慘叫聲,在灼目耀眼的光芒下化作了飛灰。
一名成型期的鬼修自鬼潮中擡起了頭。他張開嘴巴向着烏孃的方向,噴出了一股黑氣。
黑氣在光線中迅速的腐蝕消融,最後來到烏娘身邊時只餘下了豆粒大的幾團。便是這一丁點。落在烏娘身上,也使得它疼痛不已。
耀目的光芒立刻消失掉了。四周又黑暗了下來。烏娘心疼着的看着自己那被黑氣穿出了幾個小洞的翅膀,怒氣衝衝的“哇哇”大叫着,俯身衝了下去。
火焰接連成串的自烏娘口中噴出,落入鬼潮之中,不時的燒死幾個鬼修。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雨勢已經收住了。暗紅的星子從烏雲的間隙露出,血色的月光爲那些雲片塗上了一圈紅色的光邊。
烏孃的身上已是千瘡百孔,它飛的極爲不穩,卻還是怒氣衝衝的向衆鬼噴着火焰。
雖然這隻鳥一向不討喜,蘇錦歌也是心疼了。她立刻收起了烏娘,沒有把它放回靈獸袋,而是直接將它丟進了須彌芥子空間。
這隻烏鴉一向狡猾貪財,還愛沾小便宜。空間裡那麼多的藥材,它自會給自己尋些來療傷。
雖然烏娘弄出的光亮瞬間滅掉了那些還未達到開竅期的最低階的鬼修。但是留下來的這些實力都要強上不少。殺了許久,蘇錦歌只覺得雙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只是麻木而本能的揮動着巨鐮。
當晨曦從殘存的烏雲間透出時,那些鬼修終於有了稀疏的趨勢。
蘇錦歌吞下一個補靈丸,飛上了半空。在躍身而起的那一刻,她騰出一隻手將鳳嘴燈拋出,砸到了丹陽仙尊的身上。那風姿不凡的身形一晃,便縮入了燈中。幾乎就在他進入燈中的那一刻,蘇錦歌就將燈捲回了手中。
收好了鳳嘴燈,蘇錦歌的身上猛然爆發出一圈圈的靈氣波紋,太陰離火在她手中形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明亮的光芒幾乎遮掩去了太陰離火本身的顏色。眨眼間火球爆開,形成了一場絢爛的火雨。
火雨之下,無數灰煙冒起,四野之間的鬼修瞬息少了一半。
體內的靈氣都被這最後的一場火雨耗盡,蘇錦歌無力的自半空摔落。
在火雨爆發的那一刻,段青崖手中劍光大盛。劍光的殘影向着四野散去,將那些在火雨下殘存的鬼修擊作飛灰。
此刻,他的後背還在不停的冒着黑血,在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到衣袍上劃出了幾道濃暈的痕跡。
段青崖發出一股氣勁,託着正由空中摔落的蘇錦歌緩緩落地。他揮動巨劍在地上生生的削出一個地洞來,在裡面擺上了幾個陣盤後,依舊用靈力託着蘇錦歌將她移到了裡面。
“此處鬼氣已清,妹子放出那紅衣鬼來守着,且在此處安心休息。大哥先去那邊看看。”
蘇錦歌勉力掐出一道五氣引,恢復了一點靈力,爬起身點點了頭,道:“大哥你受傷了,我先幫你驅除傷口中的陰氣吧。”
段青崖拋出葫蘆飛身而起,“小傷不礙事。”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他人已經飛出了很遠。
蘇錦歌搖了搖鳳嘴燈。喚出丹陽仙尊爲她守護。
吞下了一大把補靈丸。打坐了半日,直到靈力的恢復了七八成,蘇錦歌才睜開了眼睛。
此刻天已大亮。丹陽仙尊撐着紫竹傘坐在洞口,陽光傾瀉進來,在蘇錦歌的身邊投下了一道傘影。
除去了沒有影子這一點,他看上去已經與普通人無異。
蘇錦歌心中一跳。忍不住出聲問道:“你也吸食精氣?”
丹陽仙尊轉回頭看向蘇錦歌,臉上寫滿了“現在的修士真是越來越沒文化。”
“那是魂力。不過對於鬼修來說。魂力也就如同人的精氣。”
管它是什麼,只要不是人的精氣的就好。
蘇錦歌起身收起了地上的幾個陣盤,扔進了儲物袋中。請丹陽仙尊回到鳳嘴燈中,蘇錦歌將燈和紫竹山收回了瓔珞圈裡。駕着葫蘆往昨夜雲霧升騰之處奔去。
走出不多遠。蘇錦歌就感覺到了劇烈的靈氣震盪。又行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象讓她心中一片駭然。
黑紅斑駁相錯的土地上,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無數修士圍在那黑洞旁邊。仰頭看着。
空中,七位元嬰修士正合力維持着一道靈光凝成的符文。壓制着地面上的黑洞。洞的陰戾之氣,即使是相隔甚遠的蘇錦歌,也能鮮明的感受到它的可怕。
那陰戾之氣翻滾沸騰着,砰地一聲將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符印衝散。七位元嬰真君一同被掀落在地,反噬之下皆是身受重傷。
陰戾的氣息再次涌向半空,淒厲的鬼啼自那深不見底的大洞中傳出。陸續有鬼物從黑洞出來,站在洞口邊緣的修士們慌忙應對。
一片慌亂中,天音宗的惠通大師走出了人羣。他合掌唸了聲佛號,走到黑洞旁,然後縱身跳入了洞中。人羣中立刻發出了一陣驚呼。
惠通大師的身體並沒有墜下黑洞,而是憑空浮在了無邊的戾氣之中。
“願以吾身化符文,長於此處度衆生。”
他的聲音洪鐘大呂,穿透了驚悚淒厲的鬼啼聲,直達衆人心底。
天音宗的弟子一個接着一個的走了出來,前赴後繼的跳入戾氣之中,用身軀拼湊着剛剛的符文。他們皆合掌盤膝,寶相莊嚴,口中齊齊誦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衆生度盡,方證菩提。”
在場的天音宗弟子,除去原本受了重傷不能移動的,已經全部投身其中。那個巨大的符文也才完成了一小半。翻滾不休的戾氣幾乎要將他們吞沒。面目猙獰的鬼物向着他們咬去。
他們不動如山,閉目吟誦起經文。低低的梵唱爲他們驅離了戾氣纏身的危機。他們在戾氣與鬼物的糾纏中沉沉浮浮,彷彿如一葉葉小舟,飄搖在狂風巨浪之中。
站在黑洞邊沿的一名修士忽然大叫了一聲,稚氣的臉上滿是淚水,他向着身後的人羣大喊着,“師兄,每年的六月初五,記得替我去看我娘。”他喊完這話,雙眼一閉縱身跳進了戾氣之中,在一名天音宗弟子的身旁坐定。
這之後,不斷地有修士捨身投進其中,用身軀拼湊着符文。漸漸的跳入戾氣之中的修士們匯聚成了潮水,連綿不斷的投進其中。符文終於完整。金光自他們身下涌出,相連匯聚將那無邊的戾氣壓服下去。鬼啼之聲漸漸的消失,巨大的黑洞開始坍陷起來。
以生剋死。
那陰戾之氣正是死氣,而這用數千修士活生生的身軀連接成的符文形成了無邊的生機之力,克住了那些死氣。
這個由無數修士的身軀匯聚成的巨大符文也隨着開始緩緩的向着地底沉落。
一股莫可名狀的情緒沖刷着蘇錦歌的身體,使她不由自主的顫慄起來,眼眶火熱,喉嚨也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當她拼力的奔到那坑洞的邊緣時,那些修士已沉落下大半的身體。
一隻儲物袋由坑洞中被拋起。落在了蘇錦歌的懷中。她循跡望去,只見那白鶴門的劉姓修士正面帶微笑的說着什麼。沙石塌落的轟隆聲讓她聽不清他的話語,不過他要說什麼,蘇錦歌能夠猜得出來。她揚起手中的儲物袋,對着劉姓修士拼命的點着頭。
劉姓修士心滿意足的仰起了頭,看着無數的泥沙巨石滾落下來。腦海中出現的最後一幅畫面,是驟雨初晴的午後。飛揚跋扈的白衣少女忽然醉倒在泥水中。紅撲撲的臉蛋上濺上了幾點泥星,那樣的俏皮可愛。
無底的黑洞被沙石填充成了一個巨大的坑。蘇錦歌握着那隻儲物袋,呆坐在那大坑中。
剩餘修士也都默默無言的望着那個坑洞。
天地之間一片靜默。
百花門的寒緋真君幾欲垂淚。莫說她一名女子。就是男修中也多數眼眶通紅。
勝了,終於勝了。那些鬼修再也出不來了。可是他們卻一點高興不起來。
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跪倒在地,哭泣出聲,“師父。我寧願一生守在蒼梧,跟這些鬼修糾纏一輩子。也不願意再也看不見你。師父——。”
一聲悲泣打破了靜默。修士們開始行動起來,或是救助傷者,或是安慰那些泣不成聲的人。
蘇錦歌爬起來,走到了段青崖身邊。
陰冷的鬼氣入體已深。他此刻已經陷入了昏迷。蘇錦歌與幾名上前來的扶光弟子,正欲將段青崖送回駐地。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
“大家難道不好奇,爲什麼這鬼修涌出的地方被發現了。那些魔修卻一個也沒出現?”
修士們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名通身包裹着黑斗篷。頭上罩着風帽的女修正緩步走來。
有修士蹙眉道:“你是何人?”
那女修掀開了斗篷上的風帽,只見她面目嬌豔如花朵一般,卻是掩不住的邪氣橫生。眉心一點黑印已說明了她魔修的身份。
寒緋真君冷哼一聲道:“你們魔修想玩什麼花樣,本君都沒有興趣,馬上滾開。”
那女修絲毫不惱,依次向着幾位真君行過禮後,開口道:“晚輩是青雲門弟子蘇錦繡,並非魔修。晚輩這副模樣正是被魔修所害。”
無數道目光落到了青雲門的抱德真君臉上。抱德真君看了看蘇錦繡,道:“你說是我青雲弟子,可有證據?”
蘇錦繡拿出了一道玉牌呈上,又道:“在場許多青雲門弟子和其他門派的許多修士都認得弟子。”
抱德真君蹙眉道:“你知道些什麼?又是何故弄成了這幅模樣?”
蘇錦繡的嘴角掛上了一抹冷笑,“弟子變成這幅模樣完全是因爲偷聽到了一件事,而這件事又事關着蒼梧之野的鬼修是如何被放出的。”
此言一出,在場的修士無不驚駭。
這些鬼修竟然是被人爲的放出嗎?
不待幾位真君問話,也不等修士們疑問,蘇錦繡大笑幾聲繼續說道:“造成今日這局面的正是你們奉若神女的仙子,蘇、青、雪!”
她的話音一落,立刻又修士反駁道:“你這妖女竟敢污衊青雪仙子!”
“你胡說什麼!”
“拿下這要妖女,交由青雪仙子發落。”
蘇錦繡並不在意這些話語,她拿出了一面造型樸拙卻寶光流溢的鏡子。
合歡宗的素霞真君忍不住出聲道:“這是上古奇寶溯光。”
“不錯,正是寶鏡溯光。”蘇錦繡說着將那寶鏡拋向了半空。寶鏡在空中旋了幾圈,投射下一片寶光。
寶光中出現了一名修眉鳳眼的青衣女修和一名赤發魔修。那青衣女修的模樣赫然就是蘇青雪。那赤發魔修則是這次魔修的領隊赤焰魔君。雖不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赤焰魔君對蘇青雪那恭敬的態度,和兩人之間的互動已經說明了他們的關係。
“蘇青雪早已入魔。她處心積慮的放出鬼修,引着大家去對付。皆是因爲鬼修鎮守着蒼梧山的封印。一旦鬼修被壓服,蒼梧山便會衝破封印出現在世間。而蘇青雪的目的就是蒼梧山上的混沌石。她想利用混沌石遮掩身上的魔氣,得以繼續藏匿在中元大陸,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看到修士們的臉上開始露出懷疑的神色,蘇錦繡再接再厲的說道:“妖修之所以退走,是因爲他們的精氣對鬼修無用。鬼修不會再對他們造成威脅。同樣的,魔修的精氣也對鬼修無用,他們爲什麼不撤走?那是以爲他們要幫着蘇青雪拿到混沌石,這才滯留在此。我們在這裡填命鎮壓鬼修,蘇青雪卻帶着一衆魔修趕去了蒼梧山。”
在場的修士最低也是築基初期,他們多數能夠讀懂脣語。溯光鏡投影出的一切,已經說明了事情的真相。蒼梧鬼修的出現的確是蘇青雪一人所爲,她的目的也確確實實的混沌石。
事實擺在了眼前,他們卻不願意去相信。
如果事實如此,那麼那數千名修士的犧牲豈非是助紂爲虐,成了一場大大的笑話。
這算什麼?
蘇錦繡向着半空中的溯光寶鏡打出了一道靈光。地面上,寶光中的景象又變化了。這次呈現的是昨晚此處的場景。那第一個發現鬼修涌出之處的修士,正是蘇青雪。第一個放出信號,向周圍修士報信的也是她。可在修士們接連趕到時,她卻悄悄的離去了。
“你們若還是不信,只管往正西方走去,看看那裡原本虛無的地方,如今是不是出現了一座山。去看看蘇青雪是不是帶着一衆魔修在取混沌石!”
話音未落,已經有許多紅了眼眶的弟子拎着法器往正西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