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艦之後,星艦距離銀沙海還有十幾分鍾航程時,第四小隊的隊長孟廣明正式向他們介紹了自己,並告知他們,接下來的航程裡,他們五十人都歸他管轄。學員們也要介紹自己時,孟廣明卻用那雙略有些猥瑣的小眼睛一一掃過在場的學員,然後笑着,將那雙原本就小就猥瑣的眼睛擠得更加猥瑣更加小:“我不需要知道你們叫什麼,現在,是你們聽我說的時候,無知的菜鳥們。”
學員們看着這人特別不順眼,明明有四個小隊四個隊長四個副隊長,不知道爲什麼是孟廣明過來帶隊。孟廣明的語氣還特別不屑,彷彿帶上他們就跟帶上一大堆會拖後腿的垃圾一樣,語氣輕鄙得讓學員們差點想羣起揍他纔好,但孟廣明只用話壓下了這種羣憤:“你們必需明白,戰場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亡,誰也不知道生命會在什麼時間裡熄滅。現在,你們還最後的機會後悔,銀沙海就是戰場,而你們擁有脫離戰場的權利,因爲你們還年青,所以纔會擁有這樣的機會,我建議你們珍惜這種機會,行使自己的權利。”
頓時間,孟廣明語氣中的輕鄙似乎已經變淡,更多的是見過鋒火銷煙的滄桑,讓學員們不禁覺得他們的靈魂好像都在同時顫抖着。學員們看着孟廣明,紛紛低下頭去,不過很快他們又擡起頭來:“長官,我們絕不後悔。”
“機會的可貴之處在於,在你們有機會時,你們擁有他,當你們失去時,後悔也沒有用。還有十分鐘。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孟廣明說完轉身,回到他的隊伍中去。
學員們個個神色肅然,圍在一起開始小聲討論,卻不知道孟廣明回到戍衛區的隊伍裡時收到的都是什麼樣的評語:“混蛋啊,你居然賣文青。”
“叫你過去是好好勸他們,不是叫你去讓他們絕不後悔的。”
“這下徹底勸不回頭了,孟廣明。要是老子沒死。回長安星一定向將軍告你的黑狀。”
“跟孝子逞威風,你就這點出息。”
“別罵他了,老孟難得裝出一副正經調調來。讓他逞一下威風怎麼了,說不定我們這回都要交待在銀沙海里,現在不逞威風,以後都逞不上威風。要理解。老孟這輩子,可能就威風霸氣這麼一次。機會有限,擁有的時候不使用,難道要跟這羣菜鳥一樣將來後悔。”
孟廣明揹着學員們差點哭出來,這羣沒良心的混蛋。要他去做壞人,還來罵他。他就知道,他做完壞人。這羣混蛋肯定要罵他來安撫學員。到時候壞人都是他,他們都是好人。於是好人得到擁戴,壞人被擠到角落裡發黴,辛辛苦苦流血流淚,他不負聯邦,不負戰友,但奈何戰友負他,聯邦也負他啊!
看着孟廣明一張悲情臉,另外三個隊長用唾沫星子噴他一臉:“給老子滾回去,他們要有什麼閃失,你拿命賠都賠不起。老子告訴你,這羣小傢伙裡,有十幾個都是聯邦有名的那幾家的子弟,大家一起出事也就算了,要是他們出事我們好好的,回去就等着領垃圾星船票吧。”
孟廣明本來強撐着洶洶氣場要去教訓菜鳥們,聽到這句差點跪在當場:“他們都屬豬嗎,怎麼那麼能生!”
“我會替你轉告這句話的,對了,謝淵不錯,可以把他作爲你的副官使用,他們中個個有所長,別小看了這羣小傢伙。”
孟廣明聽到“謝”字,立刻被戳中敏感點:“是謝勳華元帥的後裔?”
昭武前期,在昭武皇帝還沒任三軍統帥時,三軍元帥由出身將門的謝勳華擔任,直到謝勳華退役的幾年後,昭武才帶領他的男神軍團雛形進入戰場開始跌宕起伏的傳奇。但就是昭武一生功績閃閃,也沒遮掩謝勳華的一身戰績,恰是帝國最困難的時期,與大西洋帝國和周邊兩個國家之間關係極爲緊張,謝勳華恰是在那時任職元帥,可以說是謝元帥一力將風雨飄搖的帝國帶入相對平穩的時期。
沒有謝勳華的努力,昭武皇帝接到手的可能是一個千瘡百孔的軍隊,而不是從上到下紀律嚴明,敢打能打甚至敢死的帝**隊。
聽到“謝”這個字,聯邦的軍人們雖然不像聽到昭武皇帝那樣雙眼閃閃發光,但發自內心的崇敬由然而生。所以當孟廣明看到戰友點頭時,腿軟地扶了一下沙發,絕望地回頭看向戰友:“你們坑我l蛋啊,說好的做彼此的袍澤,互相交付生死呢?”
“又不是爲我們活着,讓你一個去送死,放心吧,直到要死要活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和你一起共進退的。”
“是啊,無關生死的小事,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趕緊滾去把那羣菜鳥趕回長安星去,這樣,說不定還有不少好處呢。”
“這樣好的機會給你,你居然認爲我們坑你,等着,孟中尉,回頭我們真挖個坑坑死你,十足十的真坑,能埋土可以把人埋進去的那種。”
孟廣明再次掃一眼他的“袍澤”,如壯士一般背影壯烈地走向學員們,如果他不扶牆,不趔趄腳的話,可能會更加悲壯如英雄一點:“我求你們了,回去吧,生命珍貴,每個人都只有一次啊!”
學員們:咦,爲什麼這位長官畫風變這麼快,剛纔還一臉猥瑣地鄙視我們呢,怎麼一去一來就淚流滿面地開始求我們。這位長官難道在用傳說中先打一棍子再給胡蘿蔔的政策嗎,誒呀,這位長官其實還算是個好人嘛,就是謀略課程可能學得不怎麼樣,演技倒不是錯,差點讓我們以爲他真是個混蛋呢。
“流血犧牲也應該在戰場上,這裡不是戰場,不需要拋頭顱灑熱血。”
“長官,你剛纔說進入銀沙海就是戰場的,這是昭武皇帝標註的,銀沙海一日未探明,就一日是戰場,非戰備狀態不得進入。”
孟廣明真想死,真的,如果有後悔藥,他一定要先給自己來一箱:“你們都不是真正的軍人,進什麼戰場,給老子老老實實滾回長安星去。”
“進入軍校即爲軍人,長官你這是污辱我們。”
媽的,孟廣明心裡罵了一句,好好說話不聽,罵他們沒用,叫他們滾他們說他污辱他們,一羣無法無天的徐蛋。他心想,將來別落到老子手下,落到老子手下,一定整死你們:“聯邦還有一條規定,十八歲以下不得進入戰場,你們中應該還有沒滿十八歲的吧。做爲年級長,你是不是應該對他們負責,他們甚至還沒真正成年。”
中級學院的學院都在二十歲左右,在場唯一沒滿十八歲的正被所有人盯着的紀昀:“我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再說,我又不會開星艦,總不能讓我一個回艦吧,設定好程序的話,路上出現什麼意外呢。茫茫中宇宙多少意外發生,一個人航行的危險,一點不比進入銀沙海低。”
學員們又齊齊看向孟廣明,孟廣明快要瘋掉,他怎麼忘了這羣看起來臉嫩的小朋友,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都已經成年。該死的未成年人保護條款一直沒有更新對成年的年齡定義,十六歲之後就是法律意義上的完全刑事責任年齡,十八歲之後就具有完全民事行爲能力年齡。
那還是延續自古地球時代的劃定啊,爲什麼不與時俱進,其實到現在,很多法律條款雖然還沒進行更改,實際上已經改變。孟廣明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有着和民間組織“文明革新會”那樣的憂思——我們的時代一直在向前,我們的許多法律條款和社會規則,卻一直遠遠滯後,這是在犯罪!
孟廣明在想,如果活着回去還什麼事沒有,一定要舉旗加入那個革新會,反正對軍人的要求是不參與反社會組織,革新會沒有任何反社會行爲。不管孟廣明怎麼想,現在該腿軟還腿軟,該想死還想死,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卻死活不肯讓它掉下來,要真掉出來,這羣小菜鳥就要徹底管不住了。
在被逼到這樣的關頭上,孟廣明忽然想起某個描述昭武的片斷來,猥瑣的小眼睛裡忽然迸發出光亮來:“既然你們已經下定決心,那麼,簽了這份文件。”
學員們點開發到他們個人終端上的文件,第一行幾個黑乎乎的大字透着那麼的驚心動魄——告同袍絕命書。
學員們看到這行字後幾乎同時在心底罵出來“這個混蛋”,誰不知道這是昭武皇帝搞出來的東西,不過人昭武是帶着男神軍團將面臨生死存亡時搞出來的,小眼睛猥瑣男這是要搞什麼。
“籤不籤,不籤別想去。”
“簽了就讓我們去?”
“對。”
“說話算話,我可錄下來了。”
“君子一言,星艦難追。”
於是學員們一個個開始把電子簽名戳上去,孟廣明背過身去,眼淚終於不負衆望地掉下來——昭武皇帝居然也會騙人,說好的慎重考慮,說好的救生艦將一部分火種帶到安全地帶呢。
嚶嚶嚶,這回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