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路雲初起,
離亭葉正稀。
所嗟人異雁,
不作一行飛!
——《送兄》·《全唐詩》
客棧,二樓冷文宇的房間, 在這裡隱隱能聽見一樓符一往一行人與小家玩鬧的聲音。
“原本我對假張煜爲掩蓋身份殺害小陳姑娘便心有疑慮。她早就知道假張煜的身份, 假張煜只要看住她便好, 何必非要趕在我們的眼皮下冒着風險殺人……”冷文宇垂眼瞧着手中抓着的木盒, 一片冷色的眼底流轉着感慨, 手背青筋暴露。
王青秀嘆了口氣:“倒是我看低了陳小姑娘,沒想到她竟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這其中竟然有着這樣一番隱情,真是讓人想不到。我之前還以爲是塗縣令泄露了我們是陳小姑娘老鄉會去拜訪她, 所以才害了陳小姑娘。”說到這摸摸鼻子,“我就那什麼……不是很手重地揍了他一頓。”
冷文宇:……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好棒……纔怪。
冷文宇努力調整自己眼神, 變得平靜無波理直氣壯, 冷哼道:“打就打了, 他也不虧。”
“冷先生說得對。”王青秀嘿嘿心虛地笑了幾聲,“對了冷先生, 那這盒子裡的東西你打算怎麼辦?”
冷文宇沉默片刻道:“既然小陳姑娘豁出一切找出的這些證據。自然要成全她,發揮這些東西應有的價值。”
這時樓下傳來符一往一行大笑的聲音,裡面夾雜着小家的哼唧聲。
冷文宇收起木頭盒子,她房間位置就在樓梯口,一打開房門就瞧見樓下符一往正和趴在他膝蓋上的小家大小對小眼。
符鈴、符響和符成坐在符一往對面, 非常沒有兄弟姐妹愛地互相懟着, 時不時發出“救命”“等我回去向阿姐告狀”“啊啊啊不敢了”的嚎叫, 非常地活潑。
店小二上了一盤肘子, “客官您要的菜來了!”
符一往目光瞪住對面三人, 伸手抓過一個最大的。
小家小耳朵一抖一抖地,舔着嘴巴子搖着尾巴, 盯住符一往,可憐地直哼哼。
符一往抓着肘子往嘴巴里送的動作進行不下去了,“你要吃?”大白狗是小白臉的狗,要是不給吃好像不大好,但肘子剛好一人一個。
符鈴三兄妹已經將肘子搶到手中。
符成悶頭一口口啃,“嗯嗯好吃,你們快吃。”
符鈴笑眯眯的點頭,“的確好吃。”
符響咽口水:“哪有那麼好吃,你說是吧老大?”
符一往銳利地目光挨個看過去。他脖頸上的阿銀滑下來示威地對小家吐舌頭,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奈何他的主人不配合。
符一往伸手從符響手裡扯過咬了一口的肘子往小家嘴巴里送。小家尾巴搖得更快了,看得符一往心裡很有滿足感:不愧是小白臉的狗,果然非常可愛。
符響傻眼了,“老大你這是做什麼?”
符一往心情好,一大口肉含在嘴巴里,“你不是說不好吃。”
“我就是……老大你這是什麼眼神,狗都咬了我怎麼可能會再搶回來。”符響要瘋了,轉頭搶過符成的,在符成嗷嗷叫的聲音中,站起來以身高優勢欺負弟弟,嘴裡還說:“你這麼小吃肉不好,阿哥幫你。”
符成都要哭了,“我要回去告訴阿姐。”
樓下打鬧一片非常有趣,冷文宇剛要下樓去湊個熱鬧,就聽到符鈴問符一往:“老大,等你明天和冷大哥比完武。我們去哪裡?還是到處走行俠仗義,順便去各個門派下戰帖嗎?”
符一往正與肉做戰,聞言鋒銳的濃眉納悶地皺起,“什麼去哪裡?跟着小白臉,報恩。”肘子真是非常好吃,可以再來一盤。然後……送到小白臉房間給她嚐嚐,“再來一盤醬肘子!”
小二冒頭,“好咧客官,您等着!”
符響有些不情願地說:“可是老大我們出來不是闖蕩江湖、當大英雄的嗎?你跟着他不就是就是……三什麼來着……”
符成接口:“三流江湖人士,被人看不起。對吧?阿鈴姐?”
“不對。”符鈴啃肉嘴巴一動一動,嘴角梨渦若隱若現,“我是說江湖人有三種掙銀子的途徑,最讓人看不起的就是爲權貴做事,會被罵朝廷的走狗。不過冷大哥救了我們,我們報答冷大哥……也算是江湖義氣。”
“我們是江湖人有義氣!”符成吃得嘴巴流油,“那老大還能成爲大俠客嗎?能就行!”
符響有些失望,“老大好不容易逃出寨子,沒想到還是沒有自由。”
二樓樓梯口,冷文宇的身影已經不再。
“冷先生我們也吃……”王青秀跟着走出房門,發現門外哪裡有冷文宇的影子,上下左右還往地板縫裡瞅了瞅。
冷文宇與符一往當日約戰的樹林。此刻陽光嫵媚,漫林碧透,沒有半點蟲鳴鳥叫。
和煦的陽光透過枝條撒向大地。冷文宇與符一往對面而立,各站在一顆樹的枝丫上,樹下各色蛇蟲屍體成堆,異常滲人。
“一百零三次。怎麼?符兄可還是不肯認輸?”冷文宇一副悠哉姿態躍到更高樹枝上,扶着樹幹居高臨下垂眼瞧着符一往,還端架子輕搖扇子。
符一往古銅皮膚被汗水蒸騰得油光鋥亮,呼哧帶喘,粗魯地擡胳膊抹了把臉,“小白臉……有能耐……別出陰招。”
其實他這話完全是……給自己挽尊,不肯承認自己沒有小白臉厲害。
冷文宇依照自身條件改良的武功本就是姿態縹緲招式詭變刁鑽,以巧取勝。反觀符一往渾身帶毒,驅使漫山毒物,還用可化爲身體一部分的蠱蟲攻擊。而冷文宇便是銀針、會爆炸的毒丸窮出不層。二人你一來我一往,還真說不好誰更陰險。
冷文宇聞言斜眼瞧地面上的符一往,扇尖遙遙向下一點符一往鼻尖方向,“冷某倒是不知驅使毒物的符兄?還懂得什麼叫做陰招。”
“自然懂得,你用的……就是陰招。”符一往說着禁不住心虛臉紅,但面上面容僵硬頗有幾分蠻橫兇惡意思,這副狂妄姿態怎麼看都是特別欠揍。
冷文宇擡扇制止還要再戰的符一往,眼珠轉了半圈,“符兄既然立志在江湖中闖出一番名聲,想來改日我們江湖再見之時,你的武功定然有所增益。那時你再與我切磋一番也不遲。”
符一往將她的話反覆尋思了幾遍才明白意思,頓時有些急,整個人顯得狠厲而狂躁。他收起彎刀皺眉望着高處的冷文宇:“你什麼意思?我不是說過會跟着你報恩。”小白臉這是嫌棄自己?攆自己走!
“來日方長,我發誓你我將來定然會在江湖相見。符兄自然也有多得是的機會報答我,又何必急於朝暮。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冷某在此別過!”
冷文宇虛一抱拳,面朝符一往腳下向前一蹬,雙臂展開若羽翅,輕巧似飛鳥向後倒掠飄忽而去。
“等等!”符一往被小白臉的自說自話氣個倒仰,躍上方纔冷文宇站着的樹枝就要追上去。
他腳下一踩樹枝準備借力,結果着急、盛怒之下內力全放,樹幹被他踩得直接斷裂,直接從半空墜落……
他四仰八叉地仰摔在草叢中,委屈、急切、憤怒的瞳孔緊鎖冷文宇身影離去的方向:怎麼可能改日江湖再見。小白臉就是一個當師爺的,欺負自己見識少嗎?小白臉分明是……不想再見自己。
符一往狠狠地一拳砸在地上。
隨着他的動作,以他拳頭爲中心地面四裂而開,幾隻傻兔子從窩裡逃一樣的蹦出來,而後抖着大長耳朵憤怒地用大板牙對着符一往,一雙雙眼睛紅彤彤。
符一往有點慌:我不是故意的……你們別哭啊。
完全沒看出來兔子們正處於憤怒中,正要集體暴走用大板牙咬他!
旦日。
王青秀特意起了大早自帶食盒,排隊買來平和鎮百姓推薦的鄭家三鮮小籠包,樂呵呵的招呼院子裡仰頭刷牙漱口的冷文宇趁熱吃。
冷文宇打哈氣溼潤了睫毛,嗅着香味坐到桌邊,左看右看沒瞧見除王青秀的其他人,一時間心裡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大塊頭揹着那麼多行俠作義得來的感謝信和牌匾,很明顯志在江湖,嚮往無拘無束、全憑本心的俠客生活。
……日後江湖總會相聚。
她壓下心底冒出的一絲落寞,美滋滋的夾了個冒熱氣的包子,咬破錶皮拿起醋壺使勁兒往裡灌。
冷文宇正一口塞進一個包子,舌頭品嚐到那熟悉的味道,第一時間腦中一閃而過的是:沒有大塊頭帶給自己的好吃,這個有點涼了餡子裡的葷油有些凝固。
身着便裝的公孫錦就一臉溫煦笑意的步入房內,看到她吃早飯呢,忙道:“冷師爺且快起身,稍後再吃,勿要失了禮節。”
“這位江湖義士有本事好魄力,欲出力協助我等鏟奸除惡。”公孫錦轉身引着個腱子肉要從衣服爆出來的“糙漢子”——
此漢子分外陽剛英俊,眉形鋒銳眼窩深邃,大辮子垂在身後,還佩戴巨大的銀質蛇形髮飾、耳環和項圈,腰間挎着半人高的銀鞘彎刀,給人一種惡狼一樣……實則哈士奇般的極其富欺騙性的震懾感,超兇。
符一往鋒銳的雙眼深凹,琥珀的眼瞳中映出腮幫鼓鼓目光冷得要結冰碴的冷文宇:小白臉現在好像昨天撲上來要抱抱(?)的那羣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