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爺乍然被人這麼一喝,臉面上有些過不去,擡頭要就罵回去,見馬上那人一身興州軍官的常服,座下騎的那匹馬兒也是極其神駿,心裡先躊躇了起來,只怕這人是興州的哪個小將領。
興州軍聲名在外,軍中將領不少,大多都是自幾年前與血羯國那場戰役中提拔上來的,那是徜過死人堆的人,他們這種地頭蛇是根本無法與這些沙場征戰過的兵頭子抗衡的。
何況興州如今軍大於政,都指揮使沈謙聽說又是一貫對下屬護短的,朱三爺不敢得罪來人,只得暗叫一聲晦氣,先拱手揖了禮:“官爺誤會了,小人只是跟秦姑娘相熟,在路上遇到說上幾句話而已。”
“我說過的,我跟你不熟,你只不過是到我大伯家逼債時見過我一回而已。”秦雲昭可聽不得這姓朱的胡謅,瞟了一眼來人,涼涼地出了聲。
見那將領並不吭聲,一雙眼睛只上下打量着自己,朱三爺心裡頓時有些發了毛,連忙打着哈哈接着說了下去:“都是小人不該引得官爺誤會,小人這就走。”說着扯腳就走了,周剛連忙跟了上去,剩下那幾個混混閒漢也連忙一鬨而散。
不管怎麼樣,這回也算是他解了圍。秦雲昭斜瞥了還帶着一身煞氣端正坐在馬上的沈謙一眼,張口說了聲“謝了”,提腳就打算走。
沈謙本來中午過來是赴個宴請的,才騎馬到街口,正撞着一個夥計模樣的人衝他一臉着急地招手,等他停下,那夥計四下看了看才靠近過來,小聲告訴他:“官爺,前面街口有人在調戲民女!”
興州軍在民間威望高,若有急事,向來也是樂於助人的,因此夥計看到這名軍官恰巧經過,連忙告知,請了他過來幫那姑娘解圍。
只是沈謙沒想到,被圍着的那女孩竟然是秦雲昭,而正不懷好意想拉了她走的,卻是上回被秦雲昭敲暈了打劫的那人!等聽到秦雲昭說出那句“到我大伯家逼債”以後,沈謙立即想到,上回那事,可能其中還有緣故?
他面色本來就重,這麼想着事情不說話,駭得朱三爺心裡直髮怵,倉倉皇皇就先跑了,倒是一句話不說,就幫秦雲昭解了這圍。
雖然知道自己上回可能對秦雲昭有些誤會,不過還有那好幾回事呢,沈謙對她總體觀感不變,見秦雲昭連正眼也沒瞧他一眼,只拋下一句“謝了”就走,心裡也有些火,張口就訓了出來:“姑娘家也須自重,成日在街上拋頭露面的,豈不是招蜂引蝶!”
拋頭露面這句話,卻恰恰地與今天劉宏文才說的那話一模一樣,秦雲昭最煩這種男人,自以爲是的沙豬,對着女人諸多要求限制,就當他自己是上帝一樣,也不看自己實際上又是個什麼貨色!
秦雲昭一口惡氣涌上來,立住了腳轉過身來,偏要故意噁心他,對着沈謙挑釁地一睨:“官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吃醋了麼?可惜官爺這一把鬍子,看着比民女大上好些歲呢,官爺都能給民女當叔了吧,還如此肖想民女是不是有些爲老不尊呢?”
她雖然目露挑釁,可那斜向上的一睨,這個角度偏是將眼波的柔媚撩人表現得淋漓盡致,饒是沈謙對她心生惡感,也被這一睨之下勾得心神一滯,待目光怔怔瞧見她嘴角一絲譏笑,才恍然醒神想起她剛纔說的是什麼。
沈謙爲剛纔剎那的失神心生懊惱,又忍不住生出了重重的怒氣。不過是一個愛慕虛榮的農女,仗着生了副好皮相,居然大言不慚地敢嘲笑他是肖想她!
沈謙頓時像吞了只綠頭蒼蠅似的,心裡又堵又噁心,見秦雲昭要走,想也不想一抖繮繩就將馬橫在秦雲昭面前:“你少在我跟前玩你那套欲擒故縱的把戲,我告訴你,你不過一介農女而已,不切實際地貪慕虛榮,遲早有一天會有你的苦果子吃……”
誰跟你玩什麼欲擒故縱了,你哪隻眼又看到我貪慕虛榮了?剛纔那個圍我根本就不用你來幫解,你還訓人訓上癮了!秦雲昭只覺得有一股火氣直接從腳底衝到了頭頂,猛地擡頭瞪向沈謙。
她眼光驟然如冰,氣勢凌然地直視過來,沈謙正訓着的話不由頓住了,誰知秦雲昭眨眼就變了臉色,滿眼脈脈柔情看向沈謙:
“是,你既然知道我是欲擒故縱,你就該知道你剛纔像天神一樣的急馳而來,對我施以那番英雄之舉,但凡是女人見到你這樣的男子、這樣的身姿都會心動,民女心中也是一腔綿綿情意,如今又被官爺看破,民女只想着無以爲報,只能以……”
“你!你住口!”沈謙不提防秦雲昭突然轉了臉色,露出這樣一副神情來,被她驚得目瞪口呆,眼見得她就要把那句“以身相報”說出口了,連忙出聲喝止,“你這樣不知……”
“難道是官爺還覺得我不美嗎?”秦雲昭卻走近前一步,伸手就向沈謙拉來。
一個站在地下,一個騎在馬上,秦雲昭這手一伸出,拉不到沈謙的袖子,眼看着就要往他的腿上落來,沈謙正被秦雲昭那一席話說得頭皮發麻,噁心得要死,見她突然逼近前,竟然這麼大膽就要摸到自己身上來了,沈謙頓時吃了一驚,想也不想就撥轉馬頭跑開了些。
秦雲昭裝作失望地垂下手時,手指已經捏了一枚銅錢從袖中一彈,正正彈中馬屁股,主人本來就鬆了繮繩讓它跑開,馬兒臀上吃了這一記痛,以爲是主人乍然催促,連忙四蹄生風地一溜煙跑遠了一截路。
沈謙“羞恥”那兩個字還卡在嗓子裡,一個顛簸就被座騎帶遠了去,只聽到了身後隱隱傳來一聲清脆的銅錢落地的聲音,等他倉促約束好座騎回頭時,那街上哪裡還看到秦雲昭的人影?
沈謙目光一轉,已經看到了掉落在路邊的一枚銅錢,翻身下馬撿了起來,緊緊捏在了手心裡,心中惱怒不已,什麼綿綿一腔情意,什麼無以爲報,明明就是這刁滑丫頭嫌自己訓着了她,又嫌自己擋了她的路,故意噁心自己,還趁機把自己趕開了!自己又被這丫頭擺了一道!
秦雲昭一口氣跑回了客棧的房間,想着那大鬍子又被自己擺了一道,不由心中大快,又想起自己剛纔說的那一大段天神啊英雄啊的話,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自己說的時候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就不信那大鬍子聽的時候沒被她噁心死!
“看你下回還敢當街攔着訓斥我不!”秦雲昭猶不解恨地念了一句,想着等哥哥治好了傷回去,下回要再遇上這個大鬍子,還非得再給他一頓教訓不可,讓他搶了她的匕首!讓他黑着臉兇巴巴地冤枉自己!
大營自己是進不去了,羅奕那裡不到休沐又不能出來,要是爲了打聽哥哥的情況,讓他每天都告假到大營崗哨那裡來跟自己說上一回,秦雲昭覺得太過麻煩人;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華靈的身上。
華靈憑着藥聖弟子的身份,似乎是很得軍中某個高級將領的器重,秦雲昭問過,華靈進去給哥哥醫治,是早去晚歸的,正適合每天都找他來問情況!
彈簧拉太長就容易斷,自己壓華靈太過,也容易招他反感,萬一牽連到哥哥身上就不好了。秦雲昭下午就去買了些菜回來,花銀錢跟客棧借了間小廚房,先擇洗切都做好了,只等着下鍋了,看着時間也到點了,就去大營外遠遠守着。
華靈剛走出大營一段路,就被一粒小石子打到了額頭,正擡頭尋找是哪個頑童在作耍,就見秦雲昭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處屋角邊衝他招手,華靈不由納悶起來,這野丫頭做什麼事要這麼藏着掖着了?
他可不知道秦雲昭是擔心撞上那大鬍子會壞了事,所以躲在一邊守着他出來,走過去沒好氣地問道:“秦雲昭,你知不知道石子兒雖然小,遠遠打到人頭上也很痛的!”
秦雲昭連忙賠了笑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一時心急想叫你過來。”
“你找我就找我唄,這麼偷偷摸摸地做什麼?”華靈正覺得奇怪。
秦雲昭眼看着一名身着軍官常服的人打馬從營裡出來,連忙一手將華靈拉了就走:“我請你吃飯!”
吃飯是這樣請法嗎,這跟搶人有什麼區別嗎?華靈掙扎着甩開手:“說實話啊,不說實話我不去,還有啊,你自己說的,男女授受不親,別動手動腳的,我也是有尊嚴的!”
我……擦!秦雲昭已經瞟見那騎馬的軍官並不是那個大鬍子,心裡鬆了一口氣,臉上笑得放鬆又親切:“真的是請你去吃飯啊,就在前面那家悅來客棧。一是答謝你給我哥哥治傷,二是想跟你打個商量,你每天出來的時候能不能順路到客棧那裡停一下,跟我說一聲我哥哥恢復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去吃飯也不是不行,不過去客棧有什麼吃的,要吃就去……”華靈一時語塞了,他纔來興州就撲進了軍醫署給秦思源治傷,自己也不知道興州哪家酒樓的菜品好吃。
“不是客棧的菜,爲表示小女子誠心答謝,我跟客棧租了間小廚房,親自去買的菜,呆會兒打算親自下廚做辣子雞、水晶肘子、醬爆裡脊肉、水煮……”
秦雲昭話沒說完,就被華靈扯着袖子往前走了:“那還不快走,餓死小爺了!”本來華靈很想斜着眼睛不屑地說一句“你做菜,你會做菜嗎?”,可是沒等他說出來,秦雲昭就一串串兒地往外報了菜名,好幾樣居然是他聽都沒聽到過的。
他來興州,雖然住在將軍府,可師叔用的廚子做菜味道一般般,軍醫署裡的飯菜滋味也就那樣,乍然聽到秦雲昭念出這一大串菜名,而且聽着好像很好吃的樣子,頓時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連忙拉了秦雲昭就走。
“喂,你才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啊……”
“那還不是你請我去吃飯的嘛,你不走快點,想餓死我啊!”
“我說華靈,你好歹矜持一點兒吧,你最好先不要說話了,你一說話口水都要噴出來了,你現在這樣子很噁心人的……”
“你…你胡說,哪有!”
“沒有你剛纔拿袖子抹什麼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