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阿南跟着柯諾,這個亦父亦兄亦友的人一起離開歸橋鎮,到了邊關。
從見到樑國忠的那一刻,阿南就知道,這輩子他只怕不會安穩了!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快。
快到他還沒有適應好自己這個新名字,新身份!
是的,阿南!也是現在的皇甫銘!大夏朝明德太子遺長子,當今聖上的皇長孫是也!
這一連串的身份壓在他的身上,揹負這麼多人的期待,阿南總會在睡夢中驚醒。
又偶爾會想起,當年還是個野孩子,跟着木頭人一起在山上的日子。
那時候柯諾還是個不會說話的青春期少年,而阿南總是喜歡捉弄他。
“木頭人,你想什麼呢!”
那是阿南不過四歲,雖然還是個矮墩墩的小男孩,卻越長越好看,已經比同齡的小孩子聰明許多,且話異常之多。
“寫好你的字!不然把你跟老虎關在一起!”
“啊啊啊,好怕怕!”
對面的小男孩作驚恐狀,可臉上哪來的害怕,聳聳肩,“很無聊額!你好不容易回來陪陪我,就不能認真跟我說話嘛!”
“我跟你說,隔壁來了窩喜鵲,那鵲媽媽今春竟然生了一窩小鵲,一個個短短的毛,眼睛都睜不開,可好玩了!”
“還有還有,上個月跑進來一隻兔子,腿都瘸了,我還幫它把腿接好了!可它腿一好,就一蹦一跳的走了!……”
想想真是好笑,幾歲的自己能知道什麼!其實不過是想把這些話說出來,不管他聽不聽,至少說了!
沒有人陪伴,孤單一個人的日子會瘋的!但是其實阿南並沒有瘋,他這不是活的好好的麼。
倒是柯諾,他說他不過是一個人寂寞,見這孩子長的好看的,反正沒人要了,就抱回來養養!可,怎麼話這麼多啊!絮絮叨叨的,說要是這麼多話,就把他丟了,不要他了!
於是阿南又開始沉默寡言,有什麼話便在肚子裡自己跟自己說!
因爲怕說多了,柯諾真的會不要他!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他其實是騙他的!
阿南是柯諾從他爹那偷來的,他怎麼可能會不要呢!
所以,其實阿南每次知道了這些,想起來,總覺得自己是個悲劇!
還有那個假扮成寡婦的花嫂子,其實在阿南小時候帶過他,雖然阿南不記得了!但是見到她總是有好感!
原來她一直在找阿南,找到以後就一直呆在他的身邊。
現在負責管理阿南的起居飲食,其實阿南覺得有些可惜了!
她不應該被束縛住!
阿南以前老聽林秀唸叨,她和閔舟,額!對,就是那個廚子,實際功夫特別好!
他們應該是一對!
雖然他們外表很不配,一個美如畫,一個醜……額!也不能這麼說,反正人老了,醜點也無所謂看不出來嘛!
但是,一想到林秀這麼想撮合的一對,因爲自己,被束縛了!一個整天在軍營,一個整天幫着自己洗這個洗那個……
哎!好可惜!但是阿南也沒辦法做太多!
因爲他的舅舅,也就是樑國忠大將軍說,他們兩個有負先太子也就是阿南的父王所託,把他弄丟了!害得他們這麼多年,找了他很久很久!
還折損了許多兵力,所以要懲罰他們!
只是這個懲罰……算了,他們自己都接受,阿南,不!是皇甫銘,他也尊重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不過這一切,就像一場夢,阿南希望這場夢快點醒來,他不喜歡這個夢!這諸多的身份,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讓他很想逃離!
想想這一切,真是可笑!
他曾經想過很多次,自己會被親生父母找回,發現原來自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因爲自己長的好,肯定不是窮人家的孩子啦!
可是,真的知道真相的時候,猝不及防的,阿南還沉浸在三年前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三年前,阿南被柯諾帶到這裡!
沒有告訴任何人!
柯諾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也沒有離開,一直陪着阿南!
有樑國忠在,許多的事情都不需要柯諾操心!
他只需要靜靜的發個呆,偶爾練練身手,就可以了!
過了幾個月,花素和閔舟也找過來了,懵懵懂懂的阿南不知道花素爲何跟他磕頭,爲何求他原諒。
他們之間本沒有什麼對嗎?何來原諒呢!
而且林秀聽喜歡花素的,阿南也不像爲難她。
但是這一切,卻也需要一個人解釋給他聽,到底是爲什麼!
他去找柯諾,柯諾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至於你是誰……你應該去問你舅舅!”
是的,一切的事情根源,到底是爲什麼,總該有個人出來說清楚。
阿南跑去找樑國忠,這個自稱是他舅舅的人。
是個大將軍,管着許多人馬!現在每天都要來跟他說說話,給他請了很好的夫子,教他天文地理,古文算術……
只要是能學的,都教!
所以阿南去找他了。
“樑將軍……額!舅舅!”
阿南一開口,發現這個身軀高大一臉鬍鬚的男子明顯的不喜,連忙改爲“舅舅”!果然他的面色就好多了!
其實也是阿南敏感,一臉鬍鬚,長年在軍營,早看不出膚色如何啦!
“何事?”
跟這種領導類型的人物說話,真的是得時刻吊着膽子的!
阿南走上前來,“舅舅,我爹是誰?我娘又是誰?我又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
面對阿南的問題,樑國忠怔怔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良久,就在阿南以爲他什麼也不會說的時候,樑國忠開口了,“你真的想知道嗎?”
阿南點了點頭,“我想知道!夫子說,一個人立於世,如果連自己是誰從哪裡來都不知曉,那如何爲人!如何處事!”
“是現在的夫子嗎?”
教的倒是好,但是是現在這個父子嗎?如果是,那還要斟酌下要不要告訴他。
阿南搖搖頭,“是以前鎮上的夫子!”
樑國忠一愣,“所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特別強調這個你,因爲阿南身旁的人太多了。
阿南點了點頭,“是!我想知道!我問柯諾,柯諾讓我問你!”
提到柯諾,樑國忠臉上帶了笑意,“這個人,倒是真的灑脫,不管不顧的!”
“不過,你是該來問我!這裡所有的人只有我,才能給你答案!”
“舅舅,請你告訴我!我想知道我的身世,我爲什麼來到這世上,揹負的什麼樣的責任!我又該往何處去!”
阿南跪下,懇求!
樑國忠一驚,卻立馬扶起阿南,“殿下,你不能跪我,這天下,除了聖上和你死去的父母,你不能跪任何人!任何人也沒有資格讓你跪!”
阿南愣的擡頭,“殿下?”
樑國忠點點頭,在阿南的期待中,娓娓道來。
“你的父親,我的妹婿,是當今聖上的長子,皇甫仁!”
“他一出生就被聖上封爲太子,集萬千寵愛與期待,果然不負衆望!”
“太子殿下一歲能言,兩歲入學,三歲便能出口成章!七歲便能戰羣雄!關鍵的是,太子殿下還有一顆仁善之心,待人親和!”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富貴權勢又或是低如塵埃的賤奴,太子殿下都能等同視之,我們都期待,能有一個仁明的君主,能給大夏朝帶來新的輝煌!”
“可是……徐貴妃深的聖上喜愛,誕下的四皇子,也聰慧可人……”
“許是某些人給了她期待,她竟然朝太子殿下出手!”
“太子殿下因爲早產,皇后娘娘血崩而亡,所以身子天性有些弱,不能習武!那個賤人便以此爲突破口,她招太子殿下入宮,讓人舞劍給太子殿下看!”
“實則對方是個殺手,衆目睽睽之下,聖上也在場!”
“那劍侍朝着太子殿下而去,本來太子殿下身旁有人守護,可因爲那賤人在場,所以外男不得入內!導致殿下被劍侍一劍入心……”
“太子殿下重傷,那賤人趁亂殺了劍侍,還說是爲太子殿下報仇!聖上被他迷的暈暈乎乎,只信她!”
“可憐太子殿下就這般……英靈早逝!”
“這還不止,當時殿下你不過兩歲,太子妃身子也虛,太子左右側室竟然又同時有孕,可……”
“就在太子殿下受襲的當晚,太子府突起大火,太子妃和其他側妃都命喪火場,只有殿下您當時調皮偷跑出去,躲過一劫……”
……
很簡單的敘述,很清晰的脈絡,阿南心裡這麼想!
“那日,是何事?”
“上元佳節!”
哦!原來是一家人要團圓,所以他的家人在那日都到地下團圓去了!
樑國忠見阿南聽完,似乎並不震驚,生怕這孩子是被嚇着了!
忙着急的說,“殿下,你心裡要是不舒服,哭出來!我們本來打算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訴你,就是考慮你……”
“不!”
阿南搖搖頭,卻面無血色!
“我不能哭!我的父母和未曾見過面的弟妹都沒了,只有我一個人活着!我不能哭,我要爲他們報仇!哪怕我力量弱小,可只要我活着,一日不爲他們復仇,我便一日不能哭!”
“殿下!……”
樑國忠感嘆,怪不得閔舟和花素傳信來說,這孩子天生帝王相!
而且身手不凡,絕不會是個短命的!
“那聖上是我爺爺嗎?”
樑國忠點點頭!
“我外公呢?舅舅還有其他親人嗎?”
樑國忠搖搖頭!
“樑家本就只剩我和你娘二人,我以軍功起家,身旁早無親人!這麼多年也爲成家,並無家室!”
“所以,舅舅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是舅舅唯一的親人了嗎?”
阿南有些哽噎,他渴望家!渴望有親人!
樑國忠點頭,抱住阿南,“孩子!你是舅舅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他們都說你死了!可舅舅不信,我要找你,一定要找到你!”
“當他們傳信說找到你的時候,我一夜未睡,我多想立即到你跟前!只是,我身爲邊疆守將,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傅太醫派人傳信,問我要送你過來,我允不允許的時候,我高興壞了!”
“見到你,就像見到你母親小時候的模樣!像個小大人,讓人心疼……”
“阿銘,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僅剩的親人了!舅舅是不會害你的!”
阿南雖然不習慣這個新名字,但還是點點頭,反抱住樑國忠,眼淚不經意見浸滿眼眶!
“舅舅……舅舅……舅舅……”
一聲一聲,似乎怕晚一些,就再也不能叫了。
其後的日子裡,阿南就負責起學習的職責!
因爲他必須足夠優秀,文武雙全,又足夠無敵!沒有破綻。
這樣他的聖上爺爺才能看見他,他才能保護自己,保護一直守着自己沒有放棄自己的這一些人。
爲了他的安全,他的消息被封鎖!
這裡的人只准進不準出!
所以柯諾也不能離開!哪怕阿南知道他思念林秀,也沒辦法說服樑國忠讓他離開!
知道真相的阿南雖然有一些失望,但至少!明知道過來以後就會失去自由,柯諾還是帶他來了,不是嗎?
京城的消息樑國忠一直都有。
所以阿南時常幫着柯諾打探消息!知道林秀女扮男裝,生意做的風生水起,果然是他看中的女人!不錯!
不過,既然柯諾喜歡,就讓給柯諾好了,反正阿南覺得自己年紀還小,以後還有很多選擇嘛!
當聽到賈之麥要成親的時候,阿南突然就想成全柯諾!
他偏柯諾,林秀要嫁人了,柯諾不信!
可要嫁的人是賈之麥,柯諾就跟瘋了似的!
果然,他在乎林秀,勝過他的生命。
好在,柯諾雖然違背了樑國忠的命令,樑國忠也沒有怎麼樣他!
一想到他們兩個如今在一起,阿南的心就會變得很軟很暖!
但今夜樑國忠的話,又讓他明白,往後,自己就是一個人!
勇往直前,唯一的血脈親緣,這個舅舅也會成爲他的屬下!
雖然阿南不想,可,到底這些人爲他付出了那麼多!他也想給自己那些逝去的親人討個公道!那就去吧!
去吧!皇甫銘!
什麼都不想,也就不會再孤單!
“準!”
“卑職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