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是狡猾的，猶善撒謊。死人卻是誠實的，他們的屍體從來不會說謊。我們想要的真相，只能向他們要。優秀的法醫可以從受害者屍體身上獲取非常豐富的信息，甚至可以做到還原命案發生的過程。換言之，屍體——也許就是無聲的證詞。
“骨剪鏽成這個樣，會把鏽渣留在屍體內的，這樣嚴重影響解剖效果！”
“嗨，咱們這畢竟不是學院啊，沒那麼財大氣粗，我跟你講我們局停屍房的骨鉗就只有兩把，其他工具多少都帶點鏽，跟局長反應好多次他都沒批示換裝備，我這根解剖針還是自己花錢買的呢。”
沒辦法，我只能將就着用一下金恩這套讓我十分傻眼的解剖工具。
手術刀深入風池穴，從後腦輕輕側滑，小喬的腦幹裸露在我的眼前。
“對不起，有點激動。”我頓了頓，“順序錯了，應該先檢查口腔殘留物。”事實上檢查胃液提取物成分能獲得信息更多，但是礙於現在只有受害者的大腦，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從小喬口腔上皮細胞的表層刮取物中尋求答案，這有點像高中的時候做的觀察細胞染色體的生物實驗。
我將小喬的頭側放，儘量不去看她的臉。
“閒卿，當年的藥理學與法醫病理你好像都是專業第一，你一個搞外科的隨便旁聽了幾節專業課就能取得這麼好的成績，你應該轉系去讀法醫的。”金恩看出我內心的起伏，想岔開話題活躍一下氣氛。
“法醫是抓人去的，抓的也只能是殺人犯，肯定要槍斃的。我那邊救人，你這邊斃人，道不同，不相爲謀。”說話同時，我已經剃完了小喬的頭髮，向外撥開她的頭皮，大腦的灰質呈現在我眼前。“還有，我好像想起來某個人好像也是學臨牀醫學的，怎麼就當了法醫呢？”
“嘿嘿，我本來就想去讀法醫的，只是高考發揮不錯，家裡人硬要我讀更好的專業，我想吧，就先讀臨牀醫學，在醫學院先紮根，其他一切來日方長嘛，你看現在我不是圓夢了麼？”
“你看。”我努努嘴示意金恩觀察小喬的大腦。“腦回上有黑色斑點，額葉已經有些軟化了，鑑於你們用福爾馬林保存的屍體，大腦還不會這麼快就軟化。這很蹊蹺。”
“胼胝體好像斷了，這怎麼回事？”
“這是我不小心切斷的。”雖然一直在跟金恩聊天舒緩情緒，但在解剖小喬大腦時還是不免手抖了一下，切斷了胼胝體，我揉了揉太陽穴，長舒一口氣，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這張臉面前，我仍然難掩內心的波瀾。
“把口腔提取物送檢。另外，把小喬的頭髮洗滌，乾燥後冷藏放置，別泡在福爾馬林裡了，甲醛會把髮色漂白，使頭髮的蛋白質變性，這樣會干擾對頭髮的檢驗。”
“需要做幾組病理切片查一查黑色斑點的成因嗎？”
“不用了。”我緊咬臼齒，一字一頓的說：“是——梅——毒！”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裡在滴血，眼眶也在流淚。心想：小喬離開我後，到底在她身上發生了多少事情，我簡直不敢想象。
金恩瞪大雙眼，驚異的看着我。“那，這個——這怎麼看出來的？”
“大腦的軟化程度超出預期，說明小喬生前已經出現腦軟化的現象，腦軟化是梅毒的併發症，那些黑色斑點正是蒼白螺旋體的菌落。”
“難道是你？”金恩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不是我，我們的安全措施做的都很到位。而且我們上一次同房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是那時候感染的，現在在她的臉上會找到毒疹。但是你看，她的皮膚還沒有這種三期梅毒症狀，患病時間應該在一年以內。”
“那，難道是兇手對她？！”金恩話說一半，又把剩下一半硬生生吞了回去。
“可能吧，只有大腦很難確認感染源。如果感染源是兇手，那麼，破局的出路終於有了。”我將小喬大腦殘骸整理好，放進了原來的貯藏罐中。
“梅毒是寄生性細菌，活體寄生，所以小喬肯定是生前感染了梅毒，而且在感染後一定還需活過至少一個月的潛伏期纔會在腦回形成菌落。
那麼，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內，一個女人感染了性病，肯定會去醫院或者去藥店買一些婦科藥。但是從她的室友的口供來看，直到她的頭被發現，她已經失蹤兩個多月了。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
“她被囚禁了!兇手不是流竄作案，他有一間保密性很高的囚室，就藏在這座城市裡！”金恩拍案而起。
“沒錯，你沒以前那麼蠢了嘛。”我走出了停屍房，眼中閃爍着流光。我希望自己的推理是錯誤的，倘若不，小喬生前一定就遭受了長時間的凌辱，以及最後的虐殺，而這正是我最不願看到的。
“如果有一個名爲矛盾的希望，你這個存在就是答案也行。我們交往吧！”我想起了我對小喬的告白，那是櫻花飛舞的初春時節。雖然幼稚，肉麻，但是，不也挺浪漫的嗎。
就是在這個浪漫的季節，我們牽手相約，她的笑靨和她的純真，像春天的櫻花，散發出迷人的香味兒，吸引着我對她的品讀和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