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板着臉,一臉教訓之色:“張強還是個孩子,而且說到底芹芹也沒出啥事兒。大家一個村的,擡頭不見低頭見,賠個禮道個歉給個幾十塊錢醫藥費營養費也就不錯了,別老是瞎折騰!”
芹芹縮在媽媽的懷裡,呆呆看着中年男子。
芹芹知道他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而張強家有三個兒子,芹芹家惹不起。
芹芹媽很是不服,但是被中年男子狠狠敲打了幾句後,只能抱着芹芹痛哭。
“我苦命的芹芹啊。”
芹芹自以後便變得有些怯生生地,再也不敢和任何男生說話。
學校裡面有人知道了這件事情,便在背後對芹芹指指點點的,說她不好。
芹芹只如未覺,她牢牢記得媽媽說的話,她要好好讀書,將來念大學,過好日子。
芹芹雖然沉默,成績卻一如既往的優秀。
張強有時候斜眼瞧着她,只是不斷冷笑。
芹芹卻完全未注意到。
初夏的一個晚上,芹芹和媽媽一起在家。芹芹專心寫作業,芹芹媽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身旁,蒲扇放在身旁,幫芹芹趕蚊子。
昏黃的燈光下,芹芹媽一顆一顆挑出竹籃中品相不好的花生自家剝了吃,將最飽滿的留了下來。她準備下次到鎮上用這些新鮮花生去賣些錢,給芹芹換個新書包買件新衣服。雖然女兒懂事,可也不能太虧了她,芹芹的書包還是入學時買的,早已補丁摞補丁,身上的衣服換來換去只有那兩件,早就洗得起毛髮白。
瞧着身旁女兒蒼白到毫無血色的小臉與尖到咯手的下巴,想到之前的那些事,芹芹媽既心痛又憋屈。可她們惹不起張家。
她想,再忍幾年,等芹芹爸在外面攢點錢,到時候就讓芹芹轉去鎮上或城裡讀書。芹芹讀書好,人又乖巧孝順,等她大些,他們倆也就有盼頭了。
“砰!”的一聲,木門忽然被粗魯地踢開,兩人一驚,擡頭一看卻是張強闖了進來。
芹芹嚇得尖叫起來……
芹芹媽第一時間將女兒護在身後……
芹芹的作業本和竹籃裡的花生,染上了鮮明的色彩……
不知過了多久,芹芹媽倒了下去,張強大搖大擺走出了門。
芹芹目瞪口呆的看着母親……
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村子中終於騷動起來。
……
第五個氣泡在小光球面前破碎,它的顏色如暴風雨前的天空,昏暗陰沉。
這一次的場景是在小光球似曾相識的地方。
“現宣佈判定結果。”
“因被告張強未滿十八歲……現判處賠償原告王芹芹家九千塊經濟損失費,責令張強的法定監護人此後嚴格管束……如有異議,請原告在有效期內上訴。”
一個皮膚黝黑粗糙,滿臉憔悴的中年男子抱着芹芹站在原告位上。
聽清楚判決結果後,中年男子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身旁的辯師搖了搖頭,將芹芹爸拉得坐了下來,“沒辦法,那張強……”
芹芹爸面容呆滯,口中只是喃喃道,“芹芹媽……”
……
村子裡,張家門口。
身高馬大的三兄弟將呆呆站在他家門口的芹芹爸與他懷裡的芹芹使勁往一邊扯,“什麼九千塊,沒錢!等到有錢的時候再說。”
又滿臉嫌惡的看着芹芹爸懷中呆呆地芹芹:“呸,喪門星……天生就不是好/東西……哼!”
“肯定她媽也……要不怎麼別的人沒事,就她一個人沒了?”
他們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見芹芹爸仍站在門口未動,隔了一會,便憤憤的扯開門,劈頭澆出一盆髒兮兮的洗腳水,“真是晦氣,呸!”
芹芹爸滿身溼透,骯髒的水珠從他與芹芹身上不斷向下滴落。
有村裡人遠遠瞧着,掩着嘴輕聲議論,卻沒有一個人過來。
芹芹爸蹲下身子,目光怔怔的小聲唸叨着,“你們,欺負人。”
場景的最後,是在芹芹家徒四壁的老房子裡。
房內空無一物。
爲了這件事,芹芹家這兩年所有的收成,包括所有的傢俱,都賣的一乾二淨。就連芹芹爸這兩年辛苦打工攢下來的幾千塊錢也全貼了進去。
黑燈瞎火裡,芹芹爸抱着頭,號啕大哭:“媳婦兒,我沒用,我對不起你呀……”
窗戶外面,是熱鬧如異世界的一切。
有明亮溫暖的燈光,有溫馨可口的飯菜,大家都很開心。
芹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的光芒徹底熄滅。
……
它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的點開了最後一個氣泡。
那是一個通體灰色,已經完全吞食掉了其它所有色彩的弱小氣泡。
最新的場景幻開。
芹芹小姑娘呆呆的坐在一個房間裡,四周是雪白牆壁,消毒藥水的味道幾乎撲鼻而來。
芹芹似乎更瘦了,小臉上只瞧得見呆滯的眼睛。
病房外,越發蒼老的芹芹爸握着手神色焦急地在向醫生求懇:“醫生,我女兒的病能治吧?”
醫生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你還是將她接回去好好療養吧,我聽說你連家中房子都賣了來給她治病,但像這種自閉症,最主要是打開患者的心結,你多陪陪她吧……”
芹芹爸捧着頭,神情痛苦,偶一擡頭,便見到芹芹站在病房的小窗戶前,透過窗玻璃呆呆看着他。
芹芹爸抹了把臉,勉強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好閨女,不用擔心,爸爸哪怕賣/血,也會將你治好。”
芹芹呆呆瞧了父親,過了許久,終於露出了一個同樣僵硬的笑容。
它卻知道,她的心在哭。
“……”
這種酸澀沉重的陌生感覺,真是讓它不舒服。
它驀地轉頭,就見最後那顆灰色的氣泡破碎了,在爆爲漫天黯淡灰光的時候,裡面涌出一縷淡卻明晰的白芒,繼而幻化出一個虛幻的小女孩,正是芹芹的模樣。
虛幻的芹芹雙眼發直,小聲喃喃道:“爲什麼會這樣,難道一切都是我錯了嗎?”
它有些好奇,伸出肢體輕輕一碰幻像,小姑娘的虛影便如墨溶於水般毫無難度的融進了它身體裡。
它覺得有些疲倦,打着呵欠睡着了。
……
當它再次睜開眼睛時,它眨眨眼,光好刺眼!
對了,它說了眼睛嗎,眼睛又是什麼?
看着那雙稚嫩的手,它恍然發現它似乎變成了那名叫芹芹的小姑娘,現在正呆在一間雪白的病房裡。
不知從何處涌出了一些信息匯進它的腦海,細細告知它這個世界的常識。它眨眨眼,握手,坐起,又邁開腿走了兩步,只覺得一切如水到渠成般,它毫不費力掌握了當前的身體。
它眨眨眼,有些開心,它真聰明不是?
在醫生例行查房的時候,它擡起頭,略有些僵硬的開了口:“我要見爸爸。”
……
一天後,病房內。
芹芹爸搓着手,在見到眼前的寶貝閨女一切無恙後,他終於放了心。芹芹之前擔心女兒出了什麼事,連夜坐大巴趕到了省城來。
它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艱難地在臉上扯出一個笑容:“爸爸,我們回去吧。”
芹芹爸霍地擡起頭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芹芹?”
自那件事情發生後,小姑娘已有一年多時間未說過一個字。
它的第二個微笑已經自然得多,微微點頭,它輕聲道:“爸爸,我們回家。”
“好的,回家,回家。”
芹芹爸抱着它,淚水橫流。
醫生檢查,發現它已有明顯好轉的跡象,大家都很開心。
回去的路上,芹芹爸不斷對它小聲叮囑:“芹芹,這次回去,我們帶上媽媽一起到爸爸打工的城裡去好不好?我們不在這個地方呆了,也不要那個錢了,你好好讀書,咱們從頭開始。”
它點點頭,極是乖順。
芹芹爸擦着眼淚道,“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拿的,只是總要把你媽媽的骨灰一道接過去。”
二十四小時後。
兩人已到了通往村子的土路上。它敏感的發現,有些人在它背後指指點點,眼神不是很友好。
回到空曠破舊的家中,芹芹爸拿了箇舊包裹,帶了點隨身乾糧與換洗衣服,將母親的骨灰罈抱到了裡面裝好,轉身就想招呼女兒一起離開。
耳後卻驀地一酸,芹芹爸暈暈沉沉倒了下去。
它淡淡收回手,探了探芹芹爸的鼻息,一切正常。
它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嗯,力道用得正好,看來我的技術沒有拉下。它忽地又呆了呆:我的技術,我什麼時候會這個的,我以前是什麼人?
噝,頭痛。它晃晃腦袋,沒再多想。
她去了一趟廚房,隨手撿了件舊衣服包了拎在手上,低着頭慢慢朝張家走去。
路邊有看到她的人,便停了下來,開始竊竊私語:“是芹芹那丫頭!”
“她還敢回來?她害了她媽誒!”
“肯定是她有問題,不不然張家那小子爲什麼不對付其他人,就專門對付她一家?”
“唉,我要有這麼一個女兒,早就直接扔了!就王家那漢子老實,換成其它家,肯定……呸,不要LIAN!”
“……”
它只如未聞,慢慢走到張家門口,張家人大開院門,正在吃飯。
半年不見,又高壯了小半個頭的張強一擡頭,正看到它走過來,面上立刻露出了猙獰的笑:“你還敢來?哈……”
它也不說話,只慢慢朝他走過去……
十分鐘後,張家坐在飯桌上的幾人全軟倒在地,飯菜灑了滿身。
張家年已八十的老太爺咳嗽着出來了。眼見滿地狼藉,老太爺嚇了一跳,一腿軟倒。
它也不走,找了個凳子坐下,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又朝遠遠那些觀衆們微微一笑。
三十分鐘後,意料中的人帶它離開。
離開之前,它轉着眼珠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又瞧了瞧張家的老太爺,露出一個有些僵硬卻極天真可愛的微笑,“……”
剛剛醒來,拼命擠過來的芹芹爸揉揉眼睛:“……”
圍觀衆人紛紛打了寒戰,“這小丫頭,瞧着真是有點XIE門……”
……
它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夢。
夢裡面它似乎變成了一個小姑娘。一開始過得很是憋屈,後來它就沒再忍了,直接掀桌。啊,念頭通達。
它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但有趣的事情一直那麼少。
不知又過了多久,寂靜黑暗的空間中,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抹光。
它朝那抹光遊了過去。
彷彿是一瞬,又彷彿是一年,它如自深海中終於潛了出來,大大吐了口氣。
呸,什麼古怪的味兒?
它皺着眉頭,睜開了眼睛。
周圍,似乎是一個男廁所?一羣少年正圍着它。它眨眨眼睛,接收到了一個陌生的記憶。
被……
哦~~
它覺得有些新鮮,嘴角露出一個笑。爲首的紅髮少年立刻一巴掌招呼過來,“現在還笑,笑個啥,你傻子嗎?”
紅髮少年身後幾人立刻大笑起來,“紅老大神勇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