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百川呆住了。隔了兩秒,他忽然猛地轉頭看向高臺上的四個主持人。他雙目圓睜,擡起手指向樑京墨的方向,嘴巴微微張開,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展露無遺。
其他三人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假面人”菲克看着他搖了搖頭。見羅百川還是一副不解的樣子,菲克攤開雙手,再次示意無能爲力。
“沒有違規?怎麼可能!”
羅百川碎碎念着,一臉不解地再次看向樑京墨手中的籌碼。作爲一個遊戲老手,這些籌碼對羅百川來說絕不陌生,他也沒少見過膽敢僞造籌碼的傢伙。然而以這些籌碼的防僞設計,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僞造大師造出來的贗品也會有明顯的破綻,在羅百川的眼中走不過一秒。樑京墨或許有點僞造的手藝,但他難道能比那些傢伙做得更好?
在這種距離上,羅百川根本看不出籌碼有什麼問題,看主持人的反應似乎也沒有對籌碼的真假有什麼異議,那麼問題就來了,如果籌碼是真的,那樑京墨爲何能把它們拿出來用?
在這場三國遊戲開始之前,他、樑京墨以及沈君浩這三個主要參與者已經將各自的刑期兌換成了籌碼,交給了在場的工作人員。這個全過程都在監獄的監控下完成,刑期數據什麼的總歸騙不了人,就算是再厲害的老千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藏起籌碼。
若是在這個過程中和其他玩家進行遊戲,贏取籌碼呢?也不可能。按照“逆境遊戲”的規則,對戰雙方必須都有籌碼下注的情況下才可以展開,他們三人都處於籌碼全空的狀態,就算成功找到了願意與之對戰的玩家,到了主持人那一環也會宣佈比賽無效的。
直接使用別的玩家的籌碼?這也是規則所禁止的。這是監獄一方爲了制止籌碼直接交易而制定的規則。玩家間的籌碼流動只能通過一種方式,那就是對戰遊戲的輸贏。如果此時樑京墨用其他玩家的籌碼來收買別人,這些主持人肯定會有所反應,因爲那是徹頭徹尾的違規行爲。
然而所有的主持人都沒有動作。菲克應該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也表示無能爲力。這說明了樑京墨的行爲毫無問題。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羅百川皺起了眉頭。他之前估計過樑京墨應該用某種方法收買了其他玩家,也預測了幾種最可能的情況。在預測中,樑京墨做得到的事情他也一樣能做,比如許諾贏下游戲後分成之類的,他羅百川一樣可以,而且還能保證更高的成功率。以此來挖角,他應該無往而不利纔是。
然而現在這是怎麼回事?要知道預付和口頭承諾完全是兩個數量級的誘惑,而籌碼盡數上交的羅百川現在根本不知道同樣境況的樑京墨到底是哪裡變出來的這一堆籌碼!
沈君浩也無法理解。
“什麼情況?”他湊近項南星小聲問道,“餘額清零,無法對戰,也不能直接挪用,他這些看起來像真貨的籌碼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項南星猶豫了一下:“這些是……老獨眼和洛林的。”
“啊?”
沈君浩皺了皺眉,但很快回想起了當時在賭桌上的玩家和主持人。今天清晨,他從“某一個人”的口中聽到了項南星等人經歷的整個故事,自然也知道其他人最後的下場。於是樑京墨此時變出的這個把戲也完全可以解釋了。
他拿着的,確確實實是代表刑期的籌碼,只不過已經失效了,但未回收而已。因此一來,他藏着的這些不會被認定爲有效籌碼,只是“普通物品”,那自然不會牽扯到關於籌碼的那些規矩了;二來,即使在眼光最毒的玩家看來,這些籌碼也毫無疑問是真貨——只是真貨未必代表着有效,這點他們卻是一時間沒能想通了。
至於這些籌碼是怎麼來的……這是當時樑京墨在和洛林等人合作時提出的條件,項南星通過正規遊戲贏走了十枚籌碼,而樑京墨要求的就是剩下的其他籌碼。
當然,籌碼不能私下交易,所以樑京墨當時要求的也只能是“暫爲保管”。對於志在越獄的洛林和老獨眼等人來說,反正人都要出去了,這些代表刑期的籌碼自然是毫無意義,怎麼處置都可以。而從樑京墨的角度來看,他賭的似乎是監獄對越獄人士的籌碼處置方法,因爲目前爲止監獄的記錄裡從未寫過有誰越獄成功了,規則上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寫進這一條。因此在洛林等人越獄出去後,他們的籌碼是會失效還是依然可以兌換,而樑京墨是否可以從“保管”轉變爲“擁有”,這些都是規則裡空白的部分,也是樑京墨值得一試的機會。
因此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項南星在內,都不覺得這個舉動有什麼問題,反而因爲樑京墨在這件事情上有所求,看起來也可信任了許多。卻沒想到不管越獄的結局是成功或失敗,樑京墨都會因此獲得一堆對他而言總能派上用場的好素材,對這個人來說,出獄並不難,難的只是如何達成自己的目標,爲了這個,一切有用的素材他都會去搜集,就像當初那幾張不知道何時能用上的紙牌一樣。
這也解釋了爲什麼樑京墨會用籌碼暗中勾引各個刺客玩家相助,但唯獨跳過了盧毅。因爲後者曾經和洛林對戰過,隨後又被樑京墨揭穿了真相,對這個越獄計劃有所瞭解,也知道項南星和樑京墨與洛林有一定的關係。若是被他看到籌碼的話,或許有可能會自己找出真相。
然而此時爲了從羅百川手中爭取到這個最重要的棋子,樑京墨也算是豁出去了。項南星見他臉上雖然帶着輕鬆的笑意,但眼睛卻仍舊是凝重的,額頭上不受控制微微滲出的汗水也如實表現了他現在複雜的心情。如果盧毅被眼前的利益打動,放棄了思考,那麼這一局他們或許還有不小的取勝機會,但如果盧毅比想象中還要冷靜的話,那麼他的這個舉動就有可能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牌,猜到真相的盧毅分分鐘可以把籌碼無效的事實告知大衆,讓他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刺客聯盟毀於一旦。
兩人的目光都緊張地鎖定着盧毅的表情,看他從一開始張大了嘴作驚訝狀,到慢慢恢復平靜,露出思索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盧毅張開了嘴似乎就要答應樑京墨的邀約,然而隨着他的表情一變,這句幾乎已經到了喉嚨的答覆就這麼被他嚥了回去。盧毅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而項南星的心則是一路往下沉。也許被識破了,他猜想,盧毅現在應該是在考慮着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對於手頭上的這個情報,他可以立刻攤牌,讓事情水落石出,但更聰明的做法則是把它藏在心裡,但同時表露出自己已經知道些什麼的姿態。這樣一來,樑京墨爲了堵住他的嘴就必須拿出真正有效的利益,而羅百川也會願意出更高的價碼來收買他,以及他守着的這個秘密。
在短暫的驚愕之後,盧毅露出了微笑。
“很遺憾……”
他纔剛說了三個字,樑京墨的臉上已經變了顏色。“你要想清楚,這些只是預付的籌碼啊!”他急匆匆地說,“贏下游戲後,我會獲得更多的籌碼,到時候我也會把那些東西都分給大家的啊!”
“那也得在‘贏下游戲’之後,對吧。”盧毅冷笑着說,“恕我直言,就算整合了大家的力量,也最多就是在對上那個怪物時有辦法撐過三分鐘而已。防線被擊破一事是無法改變的,即使不會被奪權,但在第四次時一樣會亡國,被迫退出遊戲。老實說,我實在想象不出什麼翻盤的機會,非要說有的話,也像特洛伊之戰一樣渺茫。”
樑京墨呆了一呆,似乎沒料到事情竟然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峰迴路轉。項南星則是陷入了沉思,盧毅此時的做法在他看來有些奇怪。要說表現的話,他一度像是看破了真相,但此時表現出來的又像只是單純基於形勢做出的判斷,畢竟如果真被識破了,那麼他現在決定投靠羅百川,大可以把這個秘密透露一點當做投名狀,可盧毅卻是提都不提。
可如果沒有識破的話,剛纔盧毅露出的那種神情又是代表着什麼呢?一時間項南星也無法確定他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連帶着對他下一步的舉動也看不太懂了。
在衆人絕望的目光中,盧毅走向了羅百川的陣營。“老實說我還不能完全信任你,但現在決策的截止時間快到了,沒時間慢慢了解。”羅百川悄悄說,“所以這一回合你們就先全軍出擊,互相擊破一次,把大家的狀況拉到同一水平線上,這樣也好說話。”
他的話也有道理。目前盧毅所在的魏國和石一鐵所在的蜀國都比羅百川要多出一道防線,於是他們真要與羅百川對抗時會具備不小的優勢。他們雖然說好了要獲勝後瓜分獎勵,但畢竟還沒商量好要由誰來贏,在這種情況下羅百川要求三方站在同種狀態下再來商議,實際上也是相當謹慎的行爲。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當三個人都往平板上錄入指令後,盧毅最後按下確定的動作只是虛點。他表面上還在和羅百川說着話,手卻把平板藏到了背後。
憑着精準的感覺,他連續點了幾下,指尖最後落在了“確定”按鈕上。
然後狠狠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