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陸鴻升帳聚將,麾下皮休、李嫣、江慶、趙大成、左虎、侯義、孫山、馬敖、元香,以及沿途收編的一些地方軍隊的軍官。
在他的身後,胡小五、小金子、張衝、喜子,四人面無表情地跨刀挺立,目光平視前方,更襯得這帳中的氣氛有些肅殺起來。
“合兵之前最後一戰!”
陸鴻剛開場就給這場大戰定下了基調。
但是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最後一戰”上面,大家最關注的,顯然是“合兵”!
合兵,跟誰合,怎樣合,合兵之後是個怎樣的安排?
大家心中都很清楚的是,他們合兵的對象顯然是陳州王的大軍。
但是不清楚的是,他們在襄邑縣守了許多天,與陳州互爲掎角之勢,並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甚至表現出坐穩坐大的苗頭之後,爲甚麼要合兵。
將分左右,陸鴻獨坐中間,他擡眼掃了掃兩旁的人,從每個人的眼睛之中都讀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他心中明白的很,這些人當中,有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唯他馬首是瞻的,有着急挺進神都勤王的,有想維持現狀並且遠遠觀望的,甚至有心心念念割據一方的……
當然了,其中更加不乏擁立不遠處的陳州王,打算做從龍功臣的!
在局勢完全明朗之前,他們的這些想法都不會很深刻,更加難以表露出來。
但是隨着戰局的變化,人的心思也難免跟隨着不斷地活躍。
當然了,在如今的情形下,還沒有人敢違揹他的軍令,即便他做出的決定並不是有些人心中想要的。
所以,大夥兒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都在等着他說出道理,或者直接下達命令。
“通報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陸鴻敲了敲桌面,發出兩記清脆的響動,沉聲說道,“聖君兩天前派人送來急信,神都方面的敵軍已經即將完成合圍,朝廷計劃向太原突圍!”
“太原!”
有人驚呼了一聲。
陸鴻向那人瞥了一眼,見是齊州團練使,在他們打到全節縣的時候帶着一千多人跟進隊伍的,叫做田永年。
此人兵雖少,卻是個從五品的將軍,因此這一聲驚呼便在情理之中。
——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神都被圍”這種事情上,而是看得更加長遠,自然需要一定的見識。
“所以,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陸鴻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攪得大部分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並且面面相覷着,開始找左近的人竊竊私語。
聽意見?甚麼意見?
陸鴻沒有制止這種行爲,他既然要聽意見,自然要允許他們思考,交流,能夠幫助他們思考。
所以他端坐在位子上,等了很長時間。
這件事很重要,值得他等。
不過,那些平海軍、沭河軍以及紅袖軍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很明白自己的統帥,也很瞭解陸鴻的指揮風格——讓你們討論,並不是說我沒主意;而當我有主意的時候,討論得天花亂墜都沒有用!
你們有任何不同意見,只需要等着被我說服,然後依舊照我的意思辦就行了……
實在說服不了的話,這個江慶很有經驗——舉手表決,讓大家來說服你!
所以他們這些“老人”根本沒動,他們只需要猜想着陸鴻會是個甚麼主意,然後在心中儘可能地替陸鴻把這個主意完善。
這就是開會的目的。
當然了,要想猜到陸鴻的主意,首先得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他想要聽甚麼意見!
田永年明白了,事實上,在他自己喊出“太原”兩個字的時候,就隱隱猜到上頭的陸帥想說甚麼了。
神都被圍不是問題,因爲那是遲早的事情。
向太原突圍纔有問題,因爲太原,是王睿的老家。
豐慶帝只要去了太原,這個天下,或者說這個風雨飄搖、殘破不堪的大周,恐怕就屬於臨泉王了!
所以,他認爲,陸帥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其實是想聽聽看大家怎麼選擇。
而選項,在他的理解當中,有這麼幾個:
一,支援,但阻止皇帝去太原。
二,支援,並將皇帝送去太原。
三,靜觀其變。
而且,這個靜觀其變也很有學問。
其表面意思當然很明白,按兵不動,讓朝廷大軍自行突圍。
關鍵在於朝廷自行突圍之後——突圍,成功,愛去哪去哪,臨泉王把持朝政或篡位,我們擁立陳州王;不成功,皇帝等人被殺或被俘,我們擁立陳州王。
所以,靜觀其變的意思,就是擁立陳州王……
因爲,做出這三個選擇的前提,是合兵。
與陳州王合兵,那麼他們,就成了陳州王的兵,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就是陸帥讓他們給他意見,或者說做的選擇。
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那些原本就轉着做從龍功臣念頭的人們,臉上既有喜色,也充滿了忐忑。
想勤王的人們,心裡難免便會失望一些。
想維持現狀或者思考着割據念頭的,則完全失望了。
當然了,還有一些人,根本連其中的深意也沒能想明白。
只有那些靜等陸鴻命令的人們,也就是那些“老人”們,半點兒情緒波動也沒有,他們知道,自己只需要服從命令;他們同時也對陸鴻抱以極大的信任,相信跟着他,就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稟告陸帥,職下的想法是,合兵之後,靜觀其變……”
說話的還是田永年,他說完之後便閉上了嘴巴,臉頰上被流矢射中而留下的一個深坑樣的疤痕,隨着他的腮幫子微微鼓脹起來,而顯得愈發光亮。
他很緊張,他知道,自己說完了這句話,便等於在向陸帥宣稱:我要擁立陳州王!我要從龍。
也等於在向陳州王宣告:聖君萬歲!
向豐慶帝:你下臺!
向臨泉王:你這個逆賊……
做這種事,任誰都會緊張。
陸鴻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想:沒看出來,這田永年倒是個人物!
不過他沒有立即採納這個意見,而是把目光向更遠的地方掃了一遍。
有些人在猶豫着,甚至將自己的臉都漲紅了;有的人則下意識地把腦袋低下去,不敢與他對視。
議事廳裡靜得能夠聽到所有人的呼吸,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名年歲較長的上戍主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份寧靜,說道:“稟告陸帥,職下認爲,若不增援,恐留下一個‘不忠’之名。因此竊以爲增援是上策,至於其後聖君是否堅持要去太原,可以再請宰相們調停。”
陸鴻沒有問“如果宰相們調停不了怎麼辦”這種話,因爲他明白這位上戍主的意思——一切遵從聖命!
宰相能調停到哪就跟隨去哪
,如果宰相無法調停,聖君還是堅持、或者說不得不去太原,那麼他們也得跟着去太原。
這種態度有些圓滑,有些迂腐,也有些投機取巧,原本可以算作最省力的一個做法。
但是沒人附和他,因爲上戍主只是個正八品下,雖然這位老校尉實實在在帶着兩千多人。
於是議事廳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陸鴻知道他們在顧慮甚麼。
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打算一點兒退路,比如,萬一自己做了一些對聖君不敬的事情,而最後聖君恰恰穩坐寶殿……
所以陸鴻說了一句:“今日之事,絕不外傳!”
沒人懷疑這句話,於是有一位明顯猶豫多時的鎮將站起來大聲道:“敢問陸帥,既然咱們已經確定要合兵,那麼不知陳州王是甚麼意思?”
這句話一出,許多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是的,既然一定要合兵,自然要聽聽陳州王的意思!
許多人是這麼想的,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敢這麼問。
——把難題推給上級,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陸鴻望着那位正七品的中鎮將,然後看了看所有的人,口氣嚴峻地說道:“我的意思,就是陳州王的意思!”
整個議事廳頓時響起了一片刻意壓低的譁然!
“所以我要問問大家的意見,來確定我的意思。”
有些人彷彿又明白了一些甚麼,而有些人,卻越發地糊塗了。
這些更糊塗的人,甚至包括那些跟了陸鴻很久的“老人”,比如江慶,左虎,侯義,馬敖,元香……
大部分人的疑惑都是,他們的陸帥雖然說一直與陳州互爲犄角,但是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同陳州王親自會面。
這種掎角之勢,或者說軍事上的合作勢態,純粹是陳州方面被動配合,而襄邑縣主動出擊,否則基本上就是各自爲戰。
那麼,陸帥甚麼時候已經可以代替陳州王做決策了?
但是很多人立即就想明白了,其實從陸帥最初進駐襄邑縣開始,就一直在替陳州王拿主意——因爲陳州方面的一切軍事動向,都是在襄邑縣有所動作之後才做出的配合行爲……
許多人都以爲這一片戰場之上,一直是圍繞着陳州王在攻守,但是現在很多人醒悟過來,原來主導東線戰場方向大勢的,一直都是如今駐紮在襄邑縣的大軍,都是他們自己!
而這場東線風暴的中心,一直就是陸帥!
包括姜炎,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陸帥牽着鼻子走——從陸帥進入沭河大營的那一天起。
陸帥進了沭河大營,姜炎便跟上沂山;
陸帥到青州取紅袖軍,姜炎跟去了青州;
陸帥退到河北道,姜炎跟去了河北道;
陸帥潛回河南道,姜炎跟回河南道;
陸帥靠近陳州王,姜炎攻打陳州王;
陸帥掛起屍首,姜炎分兵打襄邑縣;
陸帥守住襄邑縣,姜炎從西線戰場調兵……
有些人猛然擡起頭來,看着原先並不是很親近的陸帥,眼中的光芒變了。
更多的人擡起頭來,眼中的光芒變了!
李嫣擡起頭。
江慶擡起頭。
皮休緩緩地擡起頭……
可是,他們明白了一些,卻又多了一個疑問,陸帥爲甚麼要讓姜炎從西線抽調兵員來東線?
(敬問各位看官:你們,明白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