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木玄虛,二十七歲。成名兵器:燕子鐺,殺人不見血,內功盡得武當龍門派心意門鐵風道長秘傳,武當第七代俗家弟子。三年前因採花惡跡事發,逃出武當。曾夜入門戶姦殺女子十數名。江湖上最著名的採花大盜,官府懸賞通緝中。”

“李秋陽,年齡不詳。慣使一柄極窄的鐵劍,據傳爲海南派弟子,繼‘三星’之後爲武林中要價最高之殺手,信譽極佳,從業以來從未失手。然其性兇暴嗜殺,只要殺人時有無辜外人不幸旁觀,他亦照殺不誤。”

兩張紙條握在唐潯手中,讀到這裡,他的手不禁一抖,差點將手中的茶溢了出來,道:“聽說他殺人之後,喜歡將一塊繡着自己名字的手絹塞到死者的口中。”

“殺手的脾氣一般都比較怪……”唐潛緩緩地揭開茶蓋,淺啜了一口暗香浮動的碧螺春,語氣倒是半點也不驚訝。

“唐鴻、唐浣這兩個人你當然知道,不用我多說了。”

唐潛雙眉微微一蹙,道:“這幾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唐潯親熱地拍拍他的肩:“唐家現在在江湖上的名聲,想必你也清楚。以前雙刀因爲你不肯出門,現在這重擔就義無反顧地落在了你的肩上,誰叫你是唐門最紅的人呢。”

唐潛一個勁地搖頭:“我還是不大明白。”

“你去把這四個人幹掉,前面兩項是行俠,後面兩項,是清理門戶。反正清理門戶是刑堂的責任,你出去一次,不如順便一起解決了。唐家要是有位義薄雲天的大俠,以後唐門在江湖上也好說話嘛。”唐潯瞪着眼前人,輕飄飄地把任務說出來,下定決心,要把這燙手的熱山芋賴在唐潛身上。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要我奉命行俠?”唐潛很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這不大妥當罷?”

“你究竟是去,還是不去,老弟?”

“去。”他無可奈何地答了一句。

“好兄弟,回來咱哥倆兒好好喝一頓。”

他的肩膀又給唐潯拍了一下。

——依稀記得,打認識唐潯的第一日起,他就不斷地拍自己的肩膀。

——也許這就是唐潯的武功總沒有長進的原因。

他心中暗歎,再次發誓,下次絕不再縱容這個人。

“不過,” 他很不舒服地坐在那張硬邦邦的太師椅上,他的個子太高,而椅子太矮,搞得他的一雙長腿簡直沒處放。不然他仍然很悠然地品着手中的清茶,慢吞吞地又加了一句:“總不會是我一個人去罷?要不要我提醒一下掌門,我這瞎子一出了大門可就找不着東南西北了。” 唐潯忙道:“當然!有一個你最喜歡的人吵着鬧着要跟你去呢。”

唐潛眉頭一皺,剛要張口,只聽見一個喜氣洋洋的聲音道:“潛叔,是我……是我啊!”

接着是一陣吊兒郎當的腳步,唐芃快步走進大廳,嘻嘻哈哈地向兩個人各打了一個招呼。

唐潛頓時頭大如鬥,對唐潯悄聲道:“能不能換別人?這小子盡愛惹事……”

“武功比他強的不多,其它的人選還有唐溶,唐濱,唐……”

“那還是唐芃好了。”唐潛道。

“藥堂已經替你配好了一套解藥,據查‘雙紅’目前在郴州花家。其它的人都不好找,不過唐芃說他會想辦法……”

“是啊潛叔,找人的事兒讓我來,正的邪的我都會。”一見唐潛首肯,唐芃樂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即就去打點行李。

“跟我去沒關係,不過得答應我一條……”

“什麼都答應,潛叔!”

“你得時時穿長褲。”

“那可不成!”唐芃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一副要跳起來的樣子:“頭可斷,血可流,長褲堅決不穿。”

“那你就家裡呆着好了。”

“穿件長袍還不行麼?”

“不行。”

“好罷,我聽你的。不過,爲此影響我優美無比的輕功步法,可別怪我。”

“你若實在不習慣,穿一雙過膝長襪也行……唐潯,咱們家裡有這種襪子麼?”

“暫時沒有,不過我倒可以叫我娘連夜給他做一雙。……前天剛見她買回一大堆紅布……”

“以他的習氣,我倒覺得紫色不錯……雖然不明白紫色究竟是什麼樣子……”

“我們小時候老是去拔的老鸛草,開出來的花就紫的。”

“哦……想起來了。聽說女孩子們喜歡用它的花粉來塗花鈿。嗯,這種顏色的襪子唐芃一定喜歡,長度嘛……我以爲齊膝還是太短……”

“啊……嚏!諸位免談,鄙人還是穿長褲好了!”唐芃一聽“花粉”兩字,不由得打了個噴嚏,衝着兩個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是個好孩子。”唐潯和唐潛一齊道。

辛未年冬,十二月初二。

《江湖快報》載:唐潛、唐芃殺“唐氏雙紅”。

唐家在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兩個子弟,號稱“鬼手雙魔”的唐鴻、唐浣從此消失。

同月下旬,江南試劍山莊的莊主謝靖出銀十萬激李秋陽殺唐潛。

銀子,大筆的銀子,是唯一能找到李秋陽的辦法。

壬申年二月初五,唐潛在洪口灣碼頭殺李秋陽。

江湖大譁,快報飛傳,唐門一夜間聲名鵲起。

武林泰斗西山先生爲此特招唐潛唐芃去他的西山草堂小酌,陪坐的據說有還有另外四位在武林中不常露面,卻是名重如山的老人。

這實在是很少見的榮譽。

這次宴會唐潛應付自如,談笑風聲,在老人們面前既謙遜又恭敬。

“果然不愧是雙刀的兒子。”西山先生和藹地指揮着自己的一個家僕替唐潛佈菜:“你父親年輕時也是這裡的常客……可惜後來好象不大出門了。”

“大約是我太拖累他了。”唐潛淺淺地一笑,謝過身邊人遞給他的一塊糕點,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賢侄不要這麼說。你父母若天靈有知,看到你乾的這些大事,心裡也一定十分自豪。”西山先生哈哈一笑,對這個舉止溫和的青年很是喜歡。

“世伯擡愛了。”

“賢侄這一趟東下,武林頓時少了三個大害,真是不簡單啊,鐵風,你說是不是?”

“怎麼不是?當年我還和唐隱刀打過幾架呢……哈哈……只是我沒有他那麼有福氣,有這麼一個能幹懂事的兒子,唉……不說也罷。”鐵風道長一捋長鬚,嘆了一聲。

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面容嚴肅,濃眉鷹目,大約五十來歲的樣子,是武當掌門松風道長的師弟,卻比他小几乎十來歲。可算是武當最出色、最年輕的長輩,在江湖中地位尊崇,人緣也很好。只是不料出了這樣一個惡名四播的弟子,令他顏面掃地。據稱他當年曾自斷一指,在祖師像前懺悔,發誓一定要將木玄虛捉回,清理門戶。

“我們一直都在找木玄虛。”唐芃看見鐵風左手的小指果然連根切斷,心中一熱,突然插了一句。

“哦!”鐵風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老伯既是他的師傅,可知道他在哪裡?”唐芃大大咧咧地道,一句話正戳中他的痛處。

鐵風的一張臉立即扭曲起來,咬牙切齒地道:“那廝躲我還躲不及,我怎會知道他的下落?你若打聽得到,不妨告訴我!”

唐芃正要說什麼,唐潛淡淡地打斷他:“我們也正在打聽,如有消息一定相告。”

鐵風正色道:“我爲這廝重出江湖三年,至今沒有他的下落。深悔當初將一身功夫教與了他!你們年輕人消息來得快,無論如何,請兩位一定將此人留給我帶回武當。鐵某今生今世,就算是走到地獄,也一定要手刃了這廝!”

唐潛低眉垂首:“晚輩謹聆教誨,敢不從命。只是……我和唐芃都不認得木玄虛。”

“我這裡有官府裡的通緝像,還有一副是我自己畫的,竊以爲要好得多。”鐵風轉身從包袱裡拿出兩捲紙軸,遞給唐芃.唐芃展卷一覽,笑道:“想不到道長還是丹青高手,有了這副畫像我們若還找不到他,那唐家的人就太笨了。”

“他行蹤隱秘,也擅長喬裝打扮,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兩位多多費心。”鐵風肅然地道。說罷卻有點不大放心地看了唐芃一眼,覺得這少年服色鮮麗,笑容燦爛,完全是一副大大咧咧、虎頭虎腦的樣子。

——這種人,辦事牢靠麼?

吃罷晚飯又陪着五人寒喧了一陣,叔侄二人告辭而出,走在鄉間的小道上。

傍晚已過,炊煙四散,野外一片難得的寧靜。

走着走着,唐芃忽然道:“你爲什麼不告訴鐵風道長,據可靠的消息,木玄虛很可能在神農鎮一帶?”

唐潛嘿然一笑:“你忘記我們來這裡是幹什麼的了。”

“沒忘,我們是來當大俠的。”

“鐵風如若找到了木玄虛,我們的大俠豈不是當不成了?”

唐芃揹着手笑道:“潛叔說話幾時怎麼這麼‘唐門’起來?那木玄虛可不是一般的人,武功只怕還在李秋陽之上,多一個幫手豈不更好?”

唐潛淡淡道:“倘若木玄虛真的是傳說中的那樣厲害,鐵風已不是他的對手。不然他豈能讓他在外逃竄多年?方纔我聽他說話時運氣的樣子,已是個遲暮的老人,當年想必受過很重的內傷。我們還是幫他多活幾年爲好。”

唐芃抓了抓腦袋,道:“我卻想不出木玄虛怎會躲進神農鎮?那裡是慕容無風的地盤。想在那裡鬧事,慕容無風也不會跟他干休。”

“雲夢谷可能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慕容無風一向與江湖保持距離。”

“我只知道一點,我們若是去神農鎮,便一定是那裡最不受歡迎的人。”

“臉皮不厚還想在江湖上混?”

“潛叔,雖然你不常出門,我卻覺得你是個老江湖。”

“多謝,我就當你這是在誇我好了。”

兩人快馬加鞭地趕到神農鎮,找了間客棧住下,剛放下包袱,小二就送來了謝停雲的一封很客氣的拜函,請求他們將“來意告知,以便安排相關事宜。”

唐潛啞然失笑。這一回,雲夢谷的動作果然很快。

“這哪裡是拜函?明明逐客令嘛。”唐芃將拜函往地上一扔,氣呼呼地道。

唐潛微微一笑,不以爲意,過了半晌,才道:“他不過是想警告我們一下……如此而已。”

兩人在神農鎮裡找了整整十日,甚至不惜賄賂本地的丐幫,卻沒有木玄虛的半點音信。

“他果然個聰明人。這裡舟船便捷,馬路通暢,外地人多,流動亦快。客棧裡的流水薄一天都要更換十好幾頁。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不聲不響地來,不聲不響地走。在這裡找人真是比登天還難。”這一天唐芃望着路上擁擠的人羣,終於發起了牢騷。

“我在想,木玄虛會不會逃進了雲夢谷。”唐潛道。

“那他得裝病才行。雲夢谷自從上次楚荷衣出事之後,已變得戒備森嚴。”

“在慕容無風面前裝病,也不容易。”唐潛嘆道。

“或許咱們可以找吳大夫想想辦法?”唐芃眨眨眼,試探着道:“你從人家的醫館門口路過,沒有十次也有九次罷?到了人家這裡也不去打聲招呼,潛叔,你的定力可真不壞啊。”

“我只是做事比較專心而已。”唐潛將他探過來的頭一撥,淡淡道。

大街上全是匆忙的行人和扯着嗓門叫賣的小販。

空氣寒冷而窒悶,幾輛馬車從他的身旁飛馳而過,捲起一地的塵埃。

他忽然想起自己家中的小院是那麼的寧靜,那麼的遠離塵囂。

可是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若是終日坐在書桌旁,靜靜地吮吸窗外芭蕉葉的芬芳——那種日子過久了,也會讓人發瘋。

好象任何一種日子,只要它老是重複着,就會令人厭倦。

迎面傳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一種刨花油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路過了那間脂粉鋪,也知道吳悠的“竹間館”就在它的對面。通常情況下,每旬的一、五、九三天她都會到醫館裡坐診,剩下的時間則由慕容無風分配給她的一名叫作顧青衣的女弟子料理。

這些消息,當然不是他自己打聽來的。全是唐芃告訴他的。

聽完之後,他只“嗯”了一聲,不置一辭。

今天是二月十九。

他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感覺告訴他,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你曉得,江湖上想做大俠的人多了去了,想找木玄虛的人,除了官府裡捕快,還有試劍山莊的幾位公子。他們凡事都愛出頭,據說追捕了數月,全都無功而返。”找到一個路邊的小肆,坐定下來,唐芃要了一杯酒,繼續說道。

一路上他不停地說着話,唐潛卻只顧悶頭想自己的心事,幾乎連一句都沒聽進去。

小店裡一股濃濃的羊羶味,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只聽得唐芃嘻皮笑臉地道:“這家熟羊肉店只怕是這裡味道最好的一家了。咱們來一碗羊肉羹飯罷。這是冰糖三花酒,你嘗一嘗……”

他想說什麼,唐芃已飛快地替他擺好了碗筷。

他只好閉嘴。

爲了飲食方便,他桌上的餐具全有固定的擺法。這習慣,常常和他在一起的唐潯唐芃從小就瞭然於心。不論移動了什麼物事,用完之後,他們都記得將它歸還原處。否則也必然會說與他知曉。每到一個新地方,他們會引着他到室內外必經之處走上一圈,以便下次單獨行動時易於找尋。

是以他雖盲目,在這兩個人面前,卻並不感到有什麼不方便。

有時候,他也會感到手足無措,會爲自己感到無奈與悲哀。

但這種感覺總是很短暫。

“無論你怎樣厭倦這個世界,也不要放棄對它的希望。”這是父親去世時說的話。

是啊,希望。

他黯然地想道。

“你自已吃好了,我不吃羊肉。”他微笑着道。

唐門的人都知道唐潛精於烹飪,口味極其挑剔。在自己的院子裡,他一向是自己動手的。可是他並不喜歡請客,也不喜歡熱鬧。只有他喜歡的人,纔有希望嚐到他親手做的菜。

“光是豆腐,潛叔就知道一百種燒法。”唐芃吃過一次他的麻辣豆腐,逢人就誇。以後就經常到吃飯的時間去找他,乘機混一頓飯吃。

漸漸地,唐緩歌也總是在這個時候去找自己的孫子,懷裡卻老是揣着一瓶酒。

“潛叔,給羊肉一次機會罷……”唐芃起勁地勸起來:“你曉得,這一碗羹飯老闆故意給你很多,讓你一次吃不完。臨走的時候,你還得給他們二十文,叫他們再燴一次,這一趟叫作‘走鍋’,若還想漉去浮油,就叫‘去尾’。走鍋纔是最好吃的!”

唐芃永遠都要嘗試新的東西。他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獨自要了一個牙筍火腿,一碟梅花包子,一杯果勸酒。

剛要舉箸,唐芃忽然踢了踢他的腿,小聲道:“點子來了,在你左邊。”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越過他們的桌子往大廳深處去了。

接着一個低沉而年輕的聲音傳過來:“小二,來一碗羊雜麪。”

——來人顯然很窮,羊雜麪只要二十文一碗,是這裡最便宜的東西。

唐芃眯眼看過去,只見那人身長七尺,形容黑瘦,一臉的落腮鬍子,穿着一件髒得幾乎辨不清原色的袍子,一雙眸子無精打采。

“你肯定是他?”唐潛悄悄地道。

“雖然他留着長長的鬍子,卻逃不過我的眼睛。何況他臉上還有一道傷疤,和畫裡的一模一樣。乖乖,這人也不打扮一下,這樣子一看上去就象個逃犯嘛。”唐芃小聲嘀咕着,摸着劍就要動手。

“這裡是鬧市,小心傷了旁人。還是給他一張貼子,邀他到鎮西的土地廟裡去。”

“武林規矩對這種人管用?我怕他乘機溜走。”

“所以你在這裡看着他,我在那邊等着。你不要和他交手,行麼?”

“爲什麼?”

“你不是他的對手。”

唐芃憋紅了臉,欲言又止。

那人要了一大碗酒,他好象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來買了酒。然後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了起來。

唐芃走到他面前,道:“木玄虛?”

那人醉醺醺地道:“我……我不姓木,也不叫木玄虛。我叫……王大虎。”

“是麼?”唐芃笑了笑,突然一腳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就在同時,那人腿一滑,好象要摔倒,身子一歪,卻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另一張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誰麼?”唐芃道。

“你和他都是來找我的?”那人苦笑,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指了指唐潛的桌子。

“這麼說來,你承認你是木玄虛了?”

“不錯。閣下是?”

“我是唐芃,他是唐潛。”

“瞎子幾時喜歡管閒事起來?”

唐芃一掌摑了過去,卻被木玄虛一把抓住。

他明明喝得爛醉,手卻很穩定。雙眼忽然發出刀鋒一樣的光芒。

唐芃抽回手,道:“這裡人多,我們不妨到鎮西的土地廟去理論。木兄以爲如何?”

木玄虛看了看唐潛,一副酒已經醒過來的樣子,冷冷道:“看樣子,我好象不能不走。”

唐芃道:“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死在羊肉鋪子裡。這種死法會讓人笑話的。”

木玄虛道:“我不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法。”

唐潛走過來,道:“這屋裡還有三個小孩。”

他沉默,看了一眼正在旁邊桌下玩耍的一對女童,將手中一個灰色的包袱一背,道:“好,我跟你們走。”

這條路並不遠,對唐潛而言,大約就是三百步左右。

他的心情卻不大好。在這樣一個勝利即將來臨的日子,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爲什麼。

他有一種直覺,這青年在某一處打動了他。可他卻不知道是爲什麼。

也許是因爲他低沉的嗓音和落莫語調;也許是因爲他方纔說的話;也許是因爲他喝了很多酒,而一個象這樣子四處逃竄的人不該如此放縱地喝酒……

也許這些就已足夠。

“他只是個無惡不作的採花大盜。”他黯然地想到。

冬月裡泥土十分堅硬。關公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上。

不知道爲什麼,他又想起了泥土的問題。他正在想,他會把這個無惡不作的人埋在哪裡。

每一個被他姦污的女子都死得很慘,被他用一根繩子勒死,然後,生怕她死得不透,還要將頭砍掉。

頭一次死掉的是兩個十四歲的女孩,住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鎮子裡。她們是鄰居,第二天被同時發現。

此後幾乎每三個月死一個。

“對你這種人,原本不必講武林規矩。不過,我希望你死得心服口服。所以,唐芃,退後十步。”唐潛站在山頂道。

“死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我木玄虛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抖開包袱,拿出一雙燕子鐺,“嗆”的一聲對碰,發出只有百鍊純鋼纔會有的金石之聲。

“很好。我雖出身唐門,卻從來不用暗器,你不必擔心。”

“我雖出身武當,卻從不愛講面子,你也不必擔心。”木玄虛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覺得他的話也很有趣。然後,他定了定心神,要將自己的直覺趕走。

“請。”唐潛淡淡地道。

“請。”木玄虛道:“你是瞎子,你先出招。”

唐潛愣了愣,有點生氣,驀地,又平靜地道:“那就不客氣了。”

手一閃,刀光暴漲,直劈木玄虛的頭頂。

他手中的燕子鐺每擊一下,就有一股很響亮的風聲,所以他第二刀再劈過去時,便將木玄虛左手中的那一鐺削得火花亂跳,幾乎飛了出去,兩人在空中疾躍,互對一掌。

“砰”的一聲,內力襲來,洶涌澎湃,木玄虛的手優美地一讓,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風般的太乙柔化之勢。

“外界傳說木兄乃是武當七代中最傑出的弟子,盡得心意門的真傳,今日得見,果然不假。”唐潛心知那一掌自己雖未吃虧,卻也沒佔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唐兄若是想仔細領略,何不再來一次?”木玄虛深吸一口氣,內息平靜,身上骨結咯咯作響。

他內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當今十大青年高手。

難怪這麼多人追殺都殺不了他。

“應該輪到你來領略我的刀法了。”唐潛身形忽閃,已如白鶴般沖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陽光下溢出深紅的光芒。木玄虛連退三步,斜竄而出,一鐺急削唐潛的左腿。另一鐺卻滴溜溜地向他飛去,直切他的頭頸!

這一招叫做“臨鏡看花”,是鐵風道人當年的成名之作。

他早已算好,唐潛就是再聰明,最多也只能躲過兩招其中的一招。

山坡上不知幾時已起了一層薄霧,空氣中彷彿多了一團令人窒息的陰冷之氣。

刀光靜如春水,卻快似流星。

銀鐺削過時,彷彿早已料到這一着,唐潛突然將頭一歪,身子一側,輕描淡寫地將它化解了過去。隨後鋼刀脫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着一轉,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虛的胸膛!

他用了近九成的內力,木玄虛的身子飛了起來,“砰”的一聲,從山坡上滾落,正好滾到唐芃的腳下。

他想爬起來,掙扎了數下,卻無能爲力,口中一鹹,胸中內氣狂涌,不禁“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

唐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上,掏出懷中的卷軸,道:“木玄虛,你自三年前始,姦殺無辜女子共計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離此地十里之外的蔣家莊,姦殺寡婦蔣馮氏。這些罪名,你認還是不認?”

木玄虛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會認的,你要殺便殺。”

“呸!死到臨頭你還敢狡辯,你這惡貫滿盈的傢伙!”唐芃見他還要抵賴,忍不住一腳又踢了過去。

唐潛淡淡地道:“唐芃讓開。” 他將一隻匕首扔到木玄虛面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我一掌,命已不久,一人做事一人當,這纔是好漢。我們不逼你,你還是自絕於此,留個全屍。不然爲官府的捕頭知道了,你大約也只有凌遲這條路,比這更慘。”

木玄虛狂笑一聲,道:“我寧願死在你的刀下,也不會自絕。自殺乃是膽小怕事者所爲,我木玄虛絕不會自殺。唐潛,你何不給我一個痛快?你的刀正要飽飲惡人之血方纔不愧爲俠者,不是麼?”

不知爲什麼,聽了這話,唐潛的心裡有點不大舒服,只好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講?”

木玄虛雙手一攤,道:“這個時候,我爲我自己辯護一句行麼?”

唐潛舉起刀,又放了下來,道:“你說。”

木玄虛喉結滾動,喘着氣道:“就算前面所有的女人是我殺的,最後的那個蔣什麼氏也不是我乾的。”

唐潛愣了愣,道:“空口無憑。何況她死的方式和前面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樣,你又正好出現在這一帶。”

木玄虛道:“你說得不錯……不過,十一月初三,我被人襲擊受了重傷,所以第二天我根本連站也站不起來,更談不上是去殺人了。”

唐潛道:“可有證人?”

木玄虛道:“那一天我化名作王大虎到雲夢谷求醫。大夫在我的身上動了手術,忙了幾乎整整一天,而我也谷裡呆了幾乎近十天才能勉強下地走動。”

唐潛道:“你還記不記是誰替你做的手術?”

木玄虛道:“當時我一直昏迷不醒,醒來的時候已轉移到了另一間房,由谷裡的兩位侍女照料。她們告訴我是慕容先生親自做的手術,不然現在我已是死鬼一個。”

唐潛想了想,忽然點住他周身大穴,道:“既然你有證據,我們就去找慕容無風,聽聽是不是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木玄虛道:“既然你已懷疑此事,我的心願已了,我……累了。”他傷勢沉重,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唐潛將他往肩上一背,道:“唐芃,找輛馬車……我們這就去雲夢谷。”

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十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第三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六章第二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九章第三十一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五章第九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五章第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十九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三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七章第十一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八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十六章第九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三十九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十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二章第十二章第三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六章第二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九章第三十一章第十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五章第九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二十四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五章第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第十九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六章第三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七章第十一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八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第十九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十六章第九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二章 潛龍齋歲月第三十九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