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鬼節的第二天,天還沒有大亮就開始洋洋灑灑飄下了小雪。但就算是這樣的天氣也絲毫影響不了衆人過節的熱情,今天是最重要的送鬼儀式。說是送鬼但是又不能真的讓蓋盞抓幾隻鬼讓那些村民真的送出去。所以心靈手巧的村民們便用紙紮了許多形態各異面目可憎的鬼,有鬼怪界最爲有名的“黑白無常”、還有一些黑臉尖牙的兇悍鬼、以及一些白臉呆眼的膽小鬼以及一些滿身紅色顏料的慘死鬼等等。
李初九站在門口望着鋪天蓋地堆在道觀門口用紙糊成的鬼,對一邊的蓋盞道:“小師父,你還別說,這些人用紙紮出來的鬼跟真的鬼還有幾分相像呢。”蓋盞搖搖頭道:“這些人心裡怎麼想就怎麼扎,從某個方面來說這些紙紮的鬼就是他們心裡的陰暗面。”李初九一聽,瞬間覺得眼前這些紙糊的鬼有些瘮的慌。
等各個村的村民從自家房內擡出他們親手製作的“鬼”後,接下來盛大的送鬼儀式便要開始了。蓋盞和李初九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蓋盞手持寶劍和拂塵,一路跳一路唱,跳的是特意編排的“除鬼舞”,唱的卻是道德經。
李初九跟在蓋盞身後,望着他東一跟頭,西一胳膊,覺得甚爲滑稽,但又不能發笑,只能強忍着這股笑意,迎着這迎面飄來的雪花,望準蓋盞跳動的節拍,不懼寒冷的將手上的鈴鐺搖上一搖。
每個村都派了好些人力板車來拉着這些紙糊的鬼,其餘的村民就分別站在路的兩邊,每個人手裡都提了個小竹籮,竹籮內裝着些穀類、玉米、豆子。這些村民一路走一路就抓着竹籮內的東西朝那些“鬼”砸去。李初九隻聽得身後那些紙糊的“鬼怪”發出些噼裡啪啦的“慘叫”,而兩路的羣衆就在一邊高聲呼喊“送鬼嘍!送鬼嘍!”玩的是不亦樂乎。
於是這一羣大部隊就這麼走走停停一直都到永慶鎮的一處山頭上,在一個早已挖好的大坑裡,將這一大羣紙糊的鬼怪統統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蓋盞就着那個火勢又跳了起來,李初九越看越覺得好笑,有幾次險些沒忍住,冷不防看見幾個村長正狠狠的盯着自己,嚇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等火勢漸漸熄滅,這羣人又在蓋盞的帶領下,叫叫嚷嚷的返回道觀。只是這剛剛還下的小雪在他們返程的時候變成了大雪,這雪勢一時之間呈不可逆轉之勢,連帶着一陣又一陣狂風怒吼之聲來勢洶洶。大家隔着風雪商量了一番,決定到前面一處破損的倉庫裡躲上一躲,等風雪小些再上路。
一行人又呼啦啦的全都擠進了路旁的一處倉庫裡,人擠人的坐了個滿倒剛剛好。衆人有說有笑的圍坐在一起好似出來踏青旅遊一般,一些年輕的小夥姑娘更是覺得新奇的緊,一個勁的咯咯直笑。
蓋盞和李初九坐在倉庫的一處牆角,因爲穿着一身華服,所以蓋盞就算坐着也是盤腿端了十足的架子。李初九本想伸長自己的大長腿歇歇,被蓋盞一瞪,木木的將腳縮了回去,用自己的雙手牢牢抱住。
等了許久這大雪才停,衆人又歡聲笑語的上了路。依舊是蓋盞和李初九打頭陣,就在他們看到三清聖觀時,忽聽得前方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鳴聲。嚇得衆人都傻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李初九聽的這是大炮的聲音,忙高聲吼道:“快抱着頭蹲下!”衆人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了李初九這句話都抱着頭蹲在地上是瑟瑟發抖。李初九拉着蓋盞也蹲了下來,剛剛那聲炮聲就像落在自己腳邊一樣,震得他耳朵生疼,也震得他莫名其妙。李初九轉頭正想跟蓋盞說話,猛然發覺原本應該蹲在自己身邊的蓋盞忽然站起身來,朝着那炮聲的方向就跑了。
這炮彈可沒長眼睛,衆人唯恐避之不及,怎麼這個小師父還朝着炮彈去了。李初九忙用手去抓蓋盞的衣服,結果抓了個空。但是身後那羣人裡,也不知誰喊了一句:“快跑,有大兵拿炮打人拉!”此言一出,剛剛還一片團結友善的衆人像一羣受驚的飛鳥一般,呼啦啦的朝各個方向撒腿狂奔。
李初九一邊在嘴裡喊着:“別跑危險!”一邊在人羣裡搜尋蓋盞的身影,最後徹底被這羣不斷在眼前穿梭逃命的村民給攔住了視線,只見蓋盞那個黃色的身影一閃之後,便再也看不見了,倒是冷不防地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大哥大姐給撞翻了。
就在衆人四下奔逃的時候,第二聲炮聲又在他們耳邊炸響了。這下李初九覺得自己徹底耳鳴了。他在聽到炮聲的時候果斷做了個五體投地的姿勢,感受到大地上的一股震動,他心知這大炮所要襲擊的目標似乎就是這附近的地方。不僅他知道這些撒腿逃命的人也知道,大家都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只有李初九朝着那個爆炸的地方猛衝,因爲他知道小師父跑進去了,他必須得把小師父給拉出來。
就在這炮彈猶如雨點一般在他身前身後炸開時,他已經幾次三番的將整個人平趴在地上,很快李初九瞅準時機就跳到了道觀附近山路上的一處小土溝裡,縮着身子,勉強夠把自己給裝在溝裡。說實話他除了被這震天響的大炮震地天昏地暗之外,真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他估計那些大炮就隱藏在道觀對面的一片樹林裡,按着射程來說自己正好在被轟炸的範圍內。
然而就在剛剛,他伸出半張臉去,在那條僅半米寬,半米深骯髒不堪的小溝裡時,才真正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的三清聖觀幾乎被大炮毀爲一堆廢墟!前不久才被他們打掃一新的百年古剎,就在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堆廢墟。到處是殘垣斷壁,灰磚土瓦,一陣灰黑色的霧氣籠罩了整個地界,空氣中瀰漫的是一股濃烈的硝煙味。
李初九不敢相信,他皺緊了眉想徹底看清楚這隱藏在那層詭異煙霧後面真正發生了什麼。但隨着這漸漸擴散的煙霧,他看到了讓他更爲震驚的一幕。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大家還圍在塊空地上歡笑着唱跳打鬧,可這一刻,雪地上忽然被一片又一片殷紅的血色浸滿,像一朵一朵妖豔盛開的致命花朵一樣。那些沒有跟隨隊伍去“送鬼”的婦孺兒童,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歪歪斜斜的聳在三清聖觀的坍塌的山門前。就在這堆屍體面前跪着一個身穿黃色道袍的身影,一動不動。
在看到蓋盞的那一刻,李初九的腦袋像被丟下了一顆巨型炸彈一樣,震得他腦中嗡嗡直響。他忽然很怕面對他,就蹲在那個骯髒的小溝裡望着小師父那個單薄的背影。
許久,李初九縱身一躍從溝裡跳起來,似乎那個瞬間不再懼怕那些威力巨大的大炮了,迎着呼嘯而來的凜冽寒風,他只想快點跑到小師父的身邊去。
奇怪的是,炮聲從道觀最後一塊牆面倒塌下來的時候便戛然而止了。整個世界忽然沒有了炮聲,沒有了風聲就這麼安靜了下來,剛剛還鬨鬧的世界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李初九朝着蓋盞就衝了過去,還沒有看清楚他那張混雜着血淚泥土的臉,便看見了他頭上被流彈擊中正汩汩滲血的傷口。李初九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伸手使勁的按住蓋盞腦袋上不斷冒血的傷口,然後也跪在了他身邊。他看到小師父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倒映着道觀的廢墟和成堆的屍體,他想說點什麼安慰他,但發現自己嘴巴乾的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