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九和換了便裝的衛隊是在下午的時候到了常州,本來那羣衛隊要繼續跟隨李初九到永慶鎮去,被李初九拒絕了,他說這麼一大羣人到鎮上太招人眼,自己一人前往,如果兩天後自己還沒有任何消息,再請他們到鎮上去尋尋他。
那幾個衛隊的大兵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決定,沉吟了一會又道:“我們奉了軍長的命,可不敢讓你一個人獨自前去,若李少爺執意如此他們也得向上頭請示請示。”李初九點點頭表示同意,在他們請示了一番之後,李初九將自己一身筆挺的西裝大衣換成了一套棉衣棉褲,又將自己的小皮箱換成了一個布裹的大包往裡塞了幾件棉長衫,還在自己脣邊貼了一條小鬍鬚,這纔在那隊衛兵的注視下毅然坐上了前去永慶鎮的馬車。
永慶鎮是常州最大的一個鎮集,坐馬車也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等李初九下了馬車天已經黑的化不開了。李初九緊了緊裹在脖子上厚厚的圍巾望了望這座沐浴在夜色下的永慶鎮心頭忽然諸多感慨。
李初九快步走向城門,見城門口架設了障礙,一盞極亮的探照燈架在城門頭上,一隊士兵揹着槍在城門口細緻的盤查來往的人羣。李初九將貼在脣邊的一排小鬍鬚又按了按,這才拎着自己的包跟在了那羣等候進城的隊伍後面。
那羣士兵排查的極爲詳細,所以這隊伍行進的速度極慢。衆人都將頭縮在自己的圍巾裡,李初九將雙手互插在自己的衣袖裡,縮着鼻子聽自己前面幾個人的抱怨。
“嘿,這天可真冷。看來咱明天出門得更早了,否則再晚一些只怕城都進不去了。”一個大漢凍得鼻子尖通紅對身後的同伴說道。
“可不是麼,自從咱這鎮上變成宋老爺做主,這城門的崗哨也差的忒嚴了。”另一個將半張臉都縮在圍巾裡的小個子男人說道。
“噓,你這聲音可放小些,當真是不要命了敢在這裡說這些。咱們鎮上前不久那場大禍你是忘了麼,附近那幾個村子死了多少人,鎮上又死了多少人,你怎麼還敢提這茬?”那個鼻尖凍得通紅的大漢擡眼朝四周看了看,推了那小個子一把使了使眼色。
李初九不動聲色的跟在他們身後將他們的話都記在心裡,果然是那宋勉成當家了。衆人又在這刺骨的寒風中站了許久,這進城的長隊伍纔算縮短了距離。李初九望着身前那兩個一高一矮的男人被幾個士兵幾番搜查盤問後進了城。
“幹什麼的?”一個士兵穿着厚厚的軍裝棉衣對着李初九推攮了一把。李初九連忙將手抽了出來,對着那個大兵就鞠了一躬,操着永慶鎮的本地口音(李初九跟隨蓋盞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跟着蓋盞見慣了鬼怪,也從這鄉下小師父身上學的一口地道的永慶方言):“各位長官,我是來尋親戚的。”李初九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士兵都轉頭看着他,滿臉警惕之色一副惡狼撲食的樣子。
“尋親戚?尋什麼親戚?”一個士兵將李初九手上提的包袱一把搶了過去,不管不顧的就扯開查看。“幾位長官,我是那巖水村張家的侄子。”說完又對着幾個長官鞠了鞠躬,臉上堆着一副憨笑。
卻不想那些個士兵一聽巖水村,如臨大敵當即便把槍朝李初九擡了起來,對着他呵道:“到底是什麼人?巖水村的人都死了大半,你現在纔來尋親戚!我看你就是奸細!”跟在李初九身後準備進城的人也都嚇了一跳,紛紛鬼叫一聲抱着頭就往地上蹲。
李初九一顆心也在胸腔狂跳,但該演的還是要繼續,他也做了一副慌手慌腳的樣子,他舉着雙手用更加濃重的方言道:“幾位長官別激動!聽我說!就是因爲我叔我嬸慘死了,我這才趁着年關回來幫他們奔喪啊!我原是這巖水村的本地人啊!我家就住在巖水村張家口的老槐樹底下,後來跟着我爹出去討生活了。幾位長官不信可以找個巖水村的人問問啊!”幸得自己在道觀的時候常往巖水村跑,同張家的兩夫妻關係最好,曾聽他們談論起自己還有個哥哥帶着侄子在外。可這張家兩口子到底有沒有在那次**中喪生他還真不清楚,撒如此謊話完全就是想賭一賭。
幾個士兵一臉不相信是個要將李初九扣押在地的樣子,沒成想身後那羣抱頭蹲地上的人裡忽然有個聲音道:“長官!長官!這張家兩口子是有個侄子在外!”李初九回頭一看卻見一個戴着大棉帽的男人蹲在地上誠惶誠恐的說道。李初九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地上的那個男人道:“幾位長官,你看我沒撒謊吧!我哪敢騙幾位大爺啊!”
這下幾個士兵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把槍放了下來,又細細打量了李初九一眼,隨後又將他全身上下都粗暴的搜查了一遍。許是天色太沉氣溫更低,城門口忽然就颳起了一股凜冽的冷風,吹的在場的衆人牙關都是一抖。一個士兵縮着手不耐煩道:“快些快些,如果沒事就放他過去,趕緊查完了好回去吃口熱乎飯。”
幾個士兵又翻出李初九的包袱將他裡面塞的一小卷鈔票抽走了三分之二,這才讓李初九提着他被搜的亂七八糟的小包進了城,李初九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路費沒了大半,又不敢言語,對着幾個大兵又是鞠躬又是道謝,一溜小跑的進了城。
永慶鎮路上行人都低着頭行色匆匆,李初九往這鎮子裡走了一段,便聽得身後有人叫喊:“張家那個侄子!張家那個侄子!”李初九尋思着這稱呼怕是在叫自己,轉頭一看便見當時蹲在地上幫他作證的那個男人追了上來。直到那男人走進了之後,李初九纔看清這男人的樣貌,這人身材矮小,一張小圓臉嘴脣上邊生的一顆大黑痣,樣貌雖長得一般卻給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那男人追上李初九後說道:“哎呦,幸好這張家還有你這麼個侄子,要不然可真是太慘嘍!”李初九一聽心頭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這張家人難道真的遭遇了不測?臉上露出一副焦急的神色道:“大哥,這話怎麼說?”
那男人壓了壓頭上的帽子將手又揣到了袖子裡,對着李初九嘆了口氣道:“張家兩夫妻被人打死了,唯一剩下的一對兒女也被人打死了堆在那座被炸燬的道觀門口。巖水村裡的人死了大半,大家都自顧不暇也沒人敢幫老張家的人收屍。到現在那道觀門口還堆着好多無人來領的屍體哩!”
李初九隻覺心頭一緊,對着那男人拱了拱手道:“那大哥你也是村子裡的人麼?幸好當時你替我說話,我這才能進城替他們處理後事。”那男子將手從衣袖裡抽了出來對着李初九揮了揮道:“我不是巖水村的人,卻會到巖水村去買糧食,倒是識得張家一家。我也不知道張家兩口子是不是真有個侄子,只是看他們一家暴屍荒野於心不忍。”這方原來是遇到了好心人,李初九連聲道謝,對着那男人又拜了拜。
那男子朝李初九推了推手道:“哎,快別客氣了。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這大晚上的還是在鎮上找個地方住上一晚,等天大亮了再去。”
李初九奇道:“爲什麼?”那男子忽然壓低了聲音將頭朝李初九靠了靠道:“那地方鬧鬼啊!你說說那地界一天之內死了那麼多人能不鬧鬼麼!我聽別人說那地方每到夜晚就會有鬼哭聲,害怕的緊哩!”
話說到這裡那男人也不管李初九是何神情,他指着一排房子道:“我也就只能跟你說這麼多了。還有啊,你也得快些回家,要不然這大晚上在街上游蕩被巡捕房的人撞見是要拉去蹲牢房的。”說完之後朝李初九揮了揮手,小跑的往街邊的幾個小巷子裡竄了進去。
李初九望着那個男人消逝的身影,將頭擡了起來在這昏暗的街道上把永慶鎮兩邊的房屋掃視了一邊,只覺心頭沉甸甸的像灌了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