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峰早上起牀之後,發現家裡只剩下他和妹妹唐青兩個,唐張氏、唐勇、唐仁都到田裡幹活了。如果不是要照顧大病初癒的唐峰,才九歲的唐青也是要到田裡幫忙的。
推上去三代,唐峰家是世代農民,家裡有十多畝水田,每年種兩季,除了給國家繳各種稅之外,也只夠家裡五口人吃飯。
自九歲的唐峰展露他學習上的天賦之後,家裡的農活從不用他操心,他的任務就是讀書。唐峰也很爭氣,十七歲那年考上了秀才,成爲一百多年來唐家村第一位秀才。當然,一百多年前,唐家村還出過一位舉人,可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這位唐舉人還是唐峰多少世的祖叔。這個唐家村共有三十多戶,共一百三十多口人,基本全是姓唐,大都是一支出來的。
在明代,宗族的凝聚力比國家的凝聚力要大很多,宗老的話比縣官的話還要管用。
五年前,唐峰的父親唐林重病在花光家裡積蓄之後,不治身亡。那時年僅十三歲的唐峰,就成了全家的支柱。
唐峰的父親只有一位弟弟,就是唐峰的二叔唐彬。家裡的田地只交給長子繼承,所以,唐彬在十二歲就去了鎮上,給一位地主當長工,也娶了妻生了子,有一子一女。每年的清明,唐彬都會帶着自己的子女回來祭祖。
唐家村每一家都是這樣,如果家裡有兩個以上的男子,除長子外,其他男子就要外出打工,到差不多老死的時候,由其子女送回老宅纔會閉眼。
唐峰家有三兄弟,家裡的田地應該由唐峰繼承,老二唐勇和老三唐仁都必須外出討生活。在唐峰考中秀才之後,基本可以確定不用繼承家裡田地,就算他考不上舉人,也可以找到一個族學教書的工作。所以,家裡的田地會交給老二唐勇。
老三唐仁今年十三歲了沒有出去討生活,是因爲唐峰說過要帶着唐仁去府城,讓唐仁當他的書童。
還有兩個月,唐峰就要帶着唐仁到寧波府城遊學並準備明年的鄉試,準備搏一下考舉人。
據唐峰瞭解,近幾年寧波府的鄉試,錄取率在百分之三左右,就是一百個秀才錄取三個舉人。原來的唐峰也是沒有把握能一次就考取的,因爲有些秀才從二十歲考到七十歲,也不見得能考中舉人,但每一個秀才都會去搏一搏。
考上舉人之後,就有授官的資格了,就算不去考進士,也可以在府城或縣裡做小吏,養活一家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大哥,早餐幫你熱好了。”
唐峰正想着的時候,妹妹唐青在廚房裡喊道。
唐峰的早餐是青菜粥,而且還放了鹽和油,這在現在的農村還是少見的,一般的人家是捨不得放鹽和油的,太費錢。
看到妹妹盯着自己的碗,還在偷偷地吞口水,唐峰於是說道:“小丫,拿一個碗來,攤點給你,大哥吃不了那麼多。”
唐青眼一亮,但她還是沒有動,而是說道:“大哥,娘讓你多吃點,快養好身子纔好讀書。娘還讓二哥今天到河裡摸魚回來給你吃。”
“大哥想留着肚子吃中午娘煎的餅子,不想吃那麼多粥。”
見大哥堅持要攤給自己,唐青飛快地拿來一個碗。
唐峰分了差不多一半給妹妹,唐青捧起碗,快筷子都不用,呼呼地吃起來,看她眯起的眼睛就知道,她很久沒吃過這麼香的粥了。
兄妹倆吃完了粥,唐青用袖子抹一下嘴巴說道:“大哥,你快去看書,我洗完碗就去幫你洗衣服。”
“小丫,大哥今天不想看書,要讓腦子休息一下,我幫你洗碗好不好?”
“不好,上一次大哥想幫我洗碗,結果打爛了一個碗,我被娘說了好幾天。”
見妹妹翻出自己的舊賬,唐峰只好在苦笑。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原主連碗都洗不好麼。
“我不洗碗,我在這裡跟你說話行不行。”
“行,大哥,你還是快給我娶一個嫂子回來吧。”唐青邊洗碗邊笑着說道。
唐峰翻了一下原主的記憶,幸好沒有訂親,不會有退親什麼的狗血,也不用跟勢利的老丈人說一句:“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娘說什麼時候給我找媳婦?”
“嘻嘻,大哥心裡急了吧。娘跟我說,鎮上有兩家媒人來說過,但娘想等你考這一次試再說,或許你一次就中了呢,考了舉人就可以娶官家小姐了。”
“小丫,是不是想大哥娶一個官家小姐當嫂子。”
唐峰以爲妹妹肯定會很快答是,可讓他意外的是,唐青沒有說話,臉上卻露出與年齡不相配的悲傷。
“大哥,小丫可能看不到你娶嫂子了,娘說等你跟三哥去府城之後,把我也送走,娘跟二哥去幫工,照顧不了我。”
唐峰聽罷,吃了一驚。他知道家裡爲了湊齊他遊學的費用,準備將家裡十幾畝地賣出去。可他沒聽說要把妹妹送走。
“小丫,大哥不會讓娘把你送走的。”唐峰認真地說道。
“可是,家裡的地都賣了,家裡沒吃的,娘和二哥要去打工,我什麼也幫不上,肯定拖累家裡。”唐青很懂事地說道。
“小丫,相信大哥。大哥不會讓家裡把地賣了,也不會送你走。”
“大哥,你不去考舉人了嗎?這可不行,娘肯定不會同意的。娘都跟我說了,等大哥考了舉了,還會把我接回來的。大哥,我會等你接我回家的。”
“考舉人肯定去,但大哥會想別的辦法湊到錢。”
唐青相信大哥,聽到大哥這麼說,終於臉上又有了笑。
晚上吃完飯之後,唐峰對唐張氏說道:“娘,家裡的地先別賣,小丫也不能送,遊學的錢我另想辦法。”
“大郎,你能有什麼辦法。”唐張氏疑惑地問。
“娘,你別問,你聽我的就行。”
自從唐峰考上秀才之後,這家裡就是唐峰作主。唐峰這麼說,唐張氏也不敢多問,把疑問放在心裡,等兒子沒辦法之後,心想着還是要賣地送女的。
大明京師紫禁城,太子朱常洛在萬曆帝去世的第三天穿上龍袍,坐到了龍椅上,並宣佈天下改元:泰昌。萬曆帝的廟號爲:神宗。
泰昌的帝師是孫承宗,內閣首輔是方從哲。
從孫承宗和方從哲這裡,泰昌帝這才知道神宗甩給他的是如何一副爛攤子。
在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後,後金與大明一進一退,實力已經倒過來,後金的軍事實力已經超過大明。現在的大明財力與戰力都支持不起十萬兵力以上的大戰,而此時的後金的軍兵卻接近十萬,雖然其中精銳八旗只有不到五萬人,可女真的‘滿萬不可敵’對如今病弱的大明來說,已經是一個鐵律,大明沒有一支軍隊能與後金八旗中任一旗在野外對決。
在後金與大明的對戰之中,大明只能採守勢,憑城牆之利禦敵。後金進退自如,完全處於不敗之地。
邊鎮的士兵大都好幾個月都沒有拿到糧餉了,各地的士兵紛紛私逃,佔山爲賊。
萬曆爲三大徵,開徵礦稅與商稅,也讓士紳階層怨氣沖天。
最近十年,自然災害不斷,各地流民衆多,到了無法應對的地步。
泰昌帝聽從孫承宗和方從哲的建議,先是取消了礦稅與商稅,然後又從皇家的內庫裡拿出一百萬兩救濟流民及補發邊鎮士兵的軍餉。
泰昌帝的一系列舉措,舉國歡迎,以爲迎來一位中興明君。可是,這位泰昌帝卻在登上皇位的第三十天早上,突然離世,舉國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