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來這裡,滾出去。”盤坐的白衣人捏緊拳,身體卻一動未動,猶如磐石。
“我不來這裡,難道還讓你傷害墨兒不成?”走來的白衣人憤怒,他緊張向即墨張開懷抱,道,“傻孩子,還不過來,爲師等你很久了。”
即墨定身,看向兩個白衣人,道,“我該相信誰?”
“墨兒,難道你忘了師傅我嗎?你還在猶豫什麼,爲師等了許久,就在等着一天啊!”走來的白衣人面色焦急,他的懷抱散發溫暖的光輝,衝滿親切與熟悉。
“是的,我也在等這一天,從東荒告別,我就在等這一天。還記得當時師傅送我到龍冢,往昔依在眼前,歷歷在目。”他緩緩擡步,向那張懷抱走過去。
“莫墨孩兒,你醒醒,他不是你的師傅。”盤坐的白衣人冷喝,緊捏雙拳,指甲刺穿手心,紫血滴落,但他卻如磐石穩坐,一動不動。
“我明白我的選擇,他就是我的師傅,而你,卻不是。”即墨搖頭,看向盤坐的白衣人,神色複雜。
旋即,他轉身繼續向那張懷抱走去,嘴邊掛着微笑,道,“師傅,您可還記得,在龍冢相別時,您告訴墨兒,讓我儘快來天戟山尋你。
如今,墨兒來了,我好想你,想了你三年,整整三年!”
“傻孩子,當初的話你還能記得那般清楚,爲師很欣慰。如今不是又相見了嗎,快來讓師傅看看。”來人面懷慈光,充斥溫和的笑意。
“是啊,是該讓你好好看看了!”即墨神色驟冷,問心戟如崩雷刺出,從那人眉心穿過。
他捏住問心戟的手臂顫抖,轉頭看向盤坐的白衣人,再看向被問心戟釘穿的白衣人,道,“雖然我不能肯定,他可否是我的父親,但我可以肯定,你絕不是我的師傅。
當初並無人送我去龍冢,更無人告訴我,來天戟山尋他。”
他緩緩向後抽回問心戟,“你僞裝的再像,卻僞裝不了我的記憶。”
“墨兒,速速後退,他近不了我身邊一丈。”盤坐的白衣人緊繃的臉微融化,眼中隨即佈滿緊張。
“讓你發現了,真令爲父意外啊,我的好孩兒。”那人抓住問心戟,咧嘴咯咯怪笑。
他頭頂的巨洞中,沒有任何血跡,且很快就癒合,不留任何傷痕。
蓬!
即墨感到一股巨力在雙臂中炸開,無數規則涌進體內,當即大口吐血,身體猛然向前那怪人撲去,完全不能自主。
“鬆手!”盤坐的白衣人急喝,隨即揚袖,掃出一串星光,撞向那怪人。
怪人揚聲邪笑,炸爲一片黑霧,所有星光皆從黑霧中穿過,隨即他再凝聚,手中依舊緊握問心戟。
“莫問天,多少年了,你還不明白,你根本就傷不了我。”
轟!
怪人再次用力,即墨向前跨出一步,即將離開白衣人所說的一丈之距。
他的雙臂寸寸炸開,連骨骼也碎裂,他努力想鬆手,卻發現問心戟粘在收心,如何都甩不脫。
“我的好孩兒,好徒兒,還不到爲父懷中來。”怪人大笑,將問心戟捏的鏘鏘發響。
“放開他。”白衣人怒嘯,張口吐出一張道圖,卻未想那怪人也張口吐出一張同樣的道圖,兩張道圖於虛空碰撞,瞬間齊齊寂滅。
“沒有用,你會的本事我都會,更何況你只是一個死人,莫問天,你阻擋不了我。
這就是你我的孩兒,聖帝吞了他,便能修復道傷,有機會成爲大帝,你便死心吧!”
怪人癲笑,扭轉手中的問心戟,大戟另一端,即墨橫空翻身,跌倒在地,大口噴血。
“不過是一道惡念,真以爲我將你沒了辦法?”白衣人咬破舌尖,向前噴出一口紫血,化爲滿天紫晶,響聲震動九霄,向那怪人灑去。
“這一招,你永遠都學不來。”
白衣人頓時虛弱,他一手撐在身下,另一隻手向即墨抓過去,將其拉到身下盤坐,擡手按在即墨頭頂,頓時聖光將其淹沒。
“莫問天,你等着,聖帝絕不會放過你。”怪人慘叫,化爲一股濃煙,驟然消失,只剩聲音依舊。
“告訴他,我沒有他那樣的孩兒,我的孩兒叫莫墨,不叫聖帝。”白衣人收回目光,轉爲慈和,將落在即墨頭頂的手緩緩擡起。
他緊張看着雙眸翕合的即墨,手指顫抖,數次想觸摸即墨的臉頰,卻數度又收回,最後終於小心擡手,手指方觸摸即墨腮下,卻又如觸電,迅速收回。
然後,他小心看着雙眼依舊緊閉的即墨,彷彿這才放心,擡起的手終於輕輕從即墨臉上劃過,久久不願取回。
即墨睜眼,看着身前這全身散發嚴肅,多有些‘冷漠’的白衣人,鼻中沒來由的發酸。
眼前之人,行事霸道果決,卻又像個孩童,那般膽小。
觸摸在臉上的手指沒有任何溫度,冰冷如鐵,指間略帶粗糙,沒有當年的溫暖,卻能喚起記憶深處的熟悉。
四目對視,即墨目光閃躲,道,“抱歉,我還不能……如果可以,請讓我依舊叫您師傅。”
白衣人收回手,重化作嚴肅冷靜,道,“你會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我是你的父親,你是我的孩兒,六千年前身份就已確定。”
“剛纔那人……”即墨看向莫問天,這種感覺很陌生,但陌生之中,卻又有一種說不明的熟悉。
眼前之人,與印象中的老莫,差距太大,倒是那怪人,更像是老莫。
“那是我的惡念,如你所見,我已經死去,但我也還活着,這具身體,是我的遺蛻。世有金蟬掙脫腐土,褪去幼殼,這便是我褪下的舊軀。”
“那您……”
“活着,也死了。與你說話的我已死,遠在虛空的我還活着。”莫問天低頭看向即墨,眼中閃過一道慈愛。
只有這種悄聲的靜望,作爲一個父親,纔會偷偷展現那種慈祥。
“那師傅他……”
“他便是我的新軀體,也便是活着的我,並不在此處,遠在虛空戰場。”
即墨無聲,偷偷擡頭,看了眼莫問天,又垂頭看向身下無數的光霞,情緒很複雜,他或許明白了某些真相。
當年的事,很可能是莫問天與楚家老祖聯合設的局,欺瞞了除楚家外的三大世家,包括中州葉家。
“我想知道,那聖帝是誰?”
“你的惡念,也就是你所說的鬼嬰。”莫問天搖頭,有些惆悵,“他不是你,只是一道邪念,這道邪念必須除掉,否則他會反過來吞噬你。”
即墨或許明白了,鬼嬰總說的那幾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原來莫問天真的是不要他了,從未將他當過後人。
“我已經見過他三次,但並沒有遭到吞噬。”
“時間還未到,這段時間,是他的虛弱期,也是你吞噬或毀滅他的唯一機會,再過半月,他便能重返巔峰,化身半帝。”莫問天搖頭道。
“這些惡念……您的惡念,我的惡念,都是怎樣產生?”這是即墨最大的疑惑。
他如今也不過入虛一重天,怎可能產生相當於半帝的惡念,倒是藏經閣那記載中,說他是天生半帝,但無處考證。
“你可還記得輪迴鏡,當年,你打翻輪迴鏡,看見了那魔鏡的背面。
輪迴鏡剝離你的惡念,那惡念竊取你全部修爲,自稱聖帝,這是造成天戟聖地毀滅的最直接原因。”
莫問天苦笑道,“而我的惡念,則是聖帝尋求父愛的替代品。”
即墨無聲點頭,儘管這些他並無印象,但所有事都很合情合理,可能他真的遺落了一段記憶。
“聖帝盜取你的全部造化,包括修爲與記憶,記不得曾經,便不要再勉強,你只要記得,你是莫墨,這已足夠。”
即墨點頭。
話題似終結,周遭陷入許久的寧靜,這對師徒,亦或者父子,都沉默不言,似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或者也不敢說。
許久,許久。
即墨擡頭,看向莫問天,努力保持聲音不顫抖,但輕顫的身體,還是出賣了他並不平靜的內心,“您能告訴我,素……師孃……孃親她……”
“隕落於聖帝之手。”莫問天閉眼,仰頭啞聲,“我未能救下她……”
頓了頓,他伸手入懷中,取出一塊碧綠的美玉,美玉鑲嵌在一串晶玉中,晶玉被一根寶木串起。
這是一隻平安鎖,十分精緻,美玉光滑,晶玉溫潤,就像母親的懷抱,溫暖而香甜,似永遠也躺不夠,永遠也不能割捨。
即墨捧起雙手,小心接過這隻平安鎖,雙手不由顫抖,似托起數萬座古山川,沉重,又像是托起一枚鳳凰蛋,小心。
“這是當年她親手給你做的,可惜沒有機會給你親手帶上。”
“娘……親!”即墨眼眶溼潤,緩緩閉緊眼,雙脣微張,啞聲難語。
“孩子,你可恨我無能?”
“我想知道,怎樣才能殺了聖帝!”即墨小心將長命鎖放在懷中,仰頭看向莫問天。
不錯,他記憶中,沒有關於那個女人的半點信息,但在接觸這隻長命鎖時,那種與生俱來的觸動,卻讓他感到心頭被十萬把利刀剮過。
這種觸動,只來自兩個字,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