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靈魂離開肉體後,他所迴歸的那個地方,應該是類似於陽世間,那些遠足到某地的人們,看完了這一站的風景,識得了這一地的風土人情後,計劃着到下一站去遠足前行,尋找下一個轉世的機會。
人在活着的時候,靈魂和肉體的分工,也是根據情況而定。清醒時,靈魂附於肉體,由靈魂指揮着肉體,行走於世間,作事(經過巧飾的做事)、言語於世間;進入夢鄉後,肉身休息,靈魂也會放假,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這個時候,靈魂短暫脫離肉體,回到他的世界裡,飛於九天之上,遨遊於往世今生之間。他在他那個世界裡,見他那個世界的人,做他那個世界裡的事,和陽世間的事全然不同。所以,我們在夢裡時,會見到各色人等,認識的、不認識的、在世的、不在世的,都可以見到。只不過在夢裡,所見的這些人像有些模糊罷了。
無論老少,無論病、災所致,人在彌留之際,靈魂會因急於離開肉身的羈絆,就有些不安分起來,便暫離肉身,魂遊九天往世。就好像我們去電影院看電影是一個道理:剛開始時,沉浸式看故事內容,看到末尾時,知道了這場電影的結局,或者已經有了結局,只等最後報字幕走人的時候,心思早就飛到了電影院之外。剛看電影時,和坐在旁邊的人熱議電影故事情節相比,最後時節,則是議論着看完電影后,去哪裡吃燒烤喝啤酒,去過哪裡吃過燒烤喝過啤酒,是不是再去哪裡吃燒烤喝啤酒,那個地方的燒烤啤酒味道如何一般。
舉個例子。前天,我表哥打來電話,說我九十多歲高齡的姑姑有些意識不清了。表哥的言下之意,就是說我姑姑熬不過這幾日,可能要離世了。
我聽了表哥的話,就於第二天上午,和我兄弟,以及侄子四個人一道,來到醫院去看我姑姑。
我們來到醫院後,看我姑姑的精神勁兒,她的病情應該是又好轉了起來,只不過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我姑姑清醒時節,她認得我們兄弟是他的侄子,包括誰叫什麼名字,她都知道。我姑姑不清醒時節,則說些別人都不理解的話。但我知道,我姑姑說的那些話很有邏輯性,乃是她的靈魂離開肉身後,到她前世去過的地方,把見到的景象風物,以自言自語的方式,告訴我們這些陽世間的人。
信其有者,知其所言爲真言;信其無者,謂之所言爲胡言。那天,我姑也說了一些“胡話”。對此,我表哥就說道:“你看,恁姑又在說胡話了。”
我去看我姑姑那天,我姑姑最初認得我。她不僅知道我叫什麼,還知道我小時候很調皮。剛過了一會兒,我姑姑就魂離肉身,說了一些在他人看來是“胡話”的一番話。
我姑姑說道:“我昨天去了一趟河北保定府。他們叫我吃驢肉火燒。(驢肉火燒的)味道還是那樣,沒變。可好吃了!”
我姑姑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像清醒時節和我們說話時氣喘吁吁的樣子。她在和我們說這話的時候,氣定神閒,吐字流暢,邏輯清晰,神色淡定,只是目光有些遊離。
我表哥見我姑姑說出這話,就笑着對我們弟兄說道:“你看,你姑又糊塗了。”
我兄弟他們聽我表哥說出這話,也是笑笑,認可我表哥說的“你姑又糊塗了”這個定義。
唯獨我不信我表哥說的話,但我又不好反駁,於是,我也只是笑笑,假裝認可我表哥的說辭。
那天上午,陽光明媚。陽光照進病房裡,病房裡有種虛幻的遊離感。我似乎也被我姑姑的靈魂,帶到了河北保定府一般。
我父親1937年生人,我姑姑比我父親大了八歲,算來應該是1929年生人。
從我父親那裡知道,我姑姑作爲地主家的小姐,自小纏足,沒出過遠門。我姑姑自打出生,來到這世上之後,最遠的一次遠門,就是她嫁人那天,被花轎擡到我姑父家那次了。
在舊社會,“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姑姑就是這種“無才便是德”的女子。她沒有讀過一天書,連河南省有幾個城市她都不知道。而在她九十多歲的晚年,卻知道河北有個保定府,而保定府的驢肉火燒好吃這事,按照常理,是無法給予科學、合理的解釋的。
但我知道,我姑姑的前世,她(他)一定到過河北保定府,並且吃過那裡的驢肉火燒。
而今,河北保定府早已更名爲保定市。而保定府何時更名爲保定市,或者說更名與否,我姑姑這一世,一個足不出戶的外省農婦,她哪裡知道朝代的更迭,地名的變遷?更別說保定府的驢肉火燒是當地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