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經淹沒了蒼穹。外面燃起了巨大的紗燈，幾顆星星孤寂的撒着點點的光芒。
坐在石桌上，手裡撫着茶杯的邊沿，燭火的影子上上下下，說不出的飄忽。
風猛然大了起來，燭火搖晃了幾下，終於熄滅了。
若明若暗中，心裡的恐懼也一塊一塊的增大。
不思量，不思量。
現在一思量，卻是存着一個念頭。他說考慮，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
院外的風，越來越茫然。
我的頭夜越來越痛，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是找不到解決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耳邊一聲低低的嘆息。
我轉過頭，躊躇了半響，道：“允禮。”
“子衿……”
風帶着沉沉的暮氣，吹過了院子。在這個夏夜裡，突然就覺得有些冷。低低的咳嗽了幾聲。
他接過我的手，在掌心裡裹着。他的手心裡不是特別暖，只是揉捏的很有分寸，慢慢的心就踏實了下來。
握住他的手，貼在面頰上，低聲說道：“我現在不冷了。”
慌亂的腳步聲不知道從哪裡響起，中間夾雜着管家的叫喊。每個人的臉色都是陰測測的，在那暗暗的恐懼和雜亂中，一顆心砰砰的跳的忒快。
“別怕……”
我看着他，忽然哭出聲來，“不，是…不是……哥哥…”
“不是，…不會是…”
“可是，我怕”擡起頭，對着允禮，我有一股腦的話想要說。饒是如此，我依然不知道該不該說。
兩行淚水突然盡情地流淌下來，擦着冰冷的臉頰。
天徹底黑了下來。
“福晉，不好了，皇上有旨，您二哥他。”
“我二哥他怎麼了，你快說啊。”
“皇上他早上上朝，皇上讓鄂倫岱大仁轉交硃批諭旨與阿爾鬆阿時，鄂倫岱大人於乾清門衆人前，將諭旨擲之於地，且極力黨護阿爾鬆阿，將其死罪承認在身。皇上一下子惱了，判阿爾鬆阿與鄂倫岱一併被斬立決，您嫂子也要沒入官。”
什麼，我一個受驚，倒退兩步。胤禛，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般無情。
縱使他污衊二哥居心奸險，結黨營私。我認了。縱使他污衊當年二阿哥之廢，斷自聖衷。都是阿瑪要結允禩的過錯，我也認了。縱使他要二哥去守陵，我也認了。可是，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個人，才幾天的時間，明明答應我，要考慮的。爲什麼偏偏是這個結果。
一陣無言的肅穆籠罩着大地，靜得連呼吸也清晰可聞。
在一片寂靜中，想要對着月亮哀嚎，卻偏偏月尾是沒有月亮的、
我看不見別人的臉，只有一個衝動激着我，我要去見二哥，我要去見二哥最後一面！！
濃重的陰影一步一步蠶食我的心，我要去找熹妃，也許她能幫我。
允禮拉住我的手，不讓我去。在他看來，我是不是在做一件蠢事。
顧不得了，我用了一點力氣，將他的手扯開，看着那雙黑眸：“允禮，你要幫我。”
他的幫我，就是不要阻止我。
那昏暗的過道上，一切都是淡
淡的，望過去只有朦朦朧朧的兩盞燈，纔看到，便晃了一晃，霎時熄滅在風中。
漆黑的過道，就像是一道沒有前路的小徑，不停的叫喚着，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我，並不懼怕，和剛纔相比，我多了一層孤勇，我不知道這種勇氣，可以堅持多久，最起碼，它可以支撐我走下去。
夜深了，月亮還沒有升上來，霧便越來越濃。頭頂有淒厲的烏鴉叫聲，仔細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林木間的風，刷刷的，淒涼的聲音。
過道似乎亮多了，一晃一晃搖曵的葉影悄然劃過，流移的宮門彷彿觸手可及。
暮色四起，月上柳梢。
一個女子，奔進了戒備森嚴的皇宮。
有侍衛問詢攔截，我拿出了胤禛給的令牌，他們看了，一下子恭敬起來。
曲迂長廊，宮燈搖曳。
熹妃的坤寧宮並不難找，只是每一步都像是那麼難。那麼難。
當我問遍了宮女，快步跑到坤寧宮的時候，卻被一道力量拉住了：“福晉，你不能進去。娘娘已經睡下了。”
“放開我，你有幾個膽子，敢攔住我。我又人命關天的事情要來找娘娘。要是出了人命，你們擔當的起嗎？”我大喝一聲，不耐煩的甩開她的手臂。
她的眼中有一絲緊張，她是怎麼回稟熹妃的。我統統不知，我只知道，那種難熬的等待，難以言喻。在外面等着，等着，就怕熹妃一個不同意。好想就這麼衝上前去。只是我不敢，剛纔的那點勇氣，在奔跑中已經消耗殆盡。
風未停，心裡的焦慮，也一刻比一刻多。
寢宮前巨大的紗燈亮了一亮，給黑夜帶來一層明亮。
剛纔的那個丫鬟躬身行禮，“回福晉，我們家娘娘讓您進去。“
抖擻了下精神，邁着步子進入殿門。
香爐中的歡宜香淡淡地繚繞在空氣中。熹妃坐在牀榻上，還有着慵懶的睡意。
向着她行了一禮，“子衿有事請求姐姐。”
“快快起身，來，來，快給福晉備座。”
“謝娘娘。”坐在那把椅子上，如坐鍼氈。
我站起身，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態。她也不是傻子，把四周的人都支走。
我才一步跪倒在地：”想來，娘娘也聽說過子衿的家兄，近日的事情了吧。子衿與家兄從小一起長大，子衿知道這事兒，娘娘也難做，但是請娘娘在皇上面前勸誡幾句。子衿只求家兄能夠保命即可，還請娘娘能夠成全！“
”你先起來。本宮聽得妹妹的那番話，心裡也是爲你們的兄妹情深動容。只是，本宮也是無能爲力啊！“
”磕磕“我再次叩首，“您是皇上身邊的寵妃，皇上不會不聽您的，求您了。”
”好吧，本宮現在把你帶到皇上那裡去，至於皇上罷免不罷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她有鬆口，卻不肯好人做到底，只是把我送到那裡去，到時候兩方都不得罪。看來，這個熹妃不簡單。
奈何，目前，我還唯有對她感恩戴德。
御書房的燭火依舊，門外幾個侍衛把守，顯得威嚴而又不可侵犯。
她只肯送我到這裡，佯裝乏了，又去補
眠。
我站了一會，高總管走出來：”福晉什麼時候來的，快請進。皇上叫您進去呢。“
胤禛看着我，眼底又一抹自責，只是，那抹表情也是消失的飛快。
仰起頭，迎着他的目光：“子衿深夜前來，想必皇上也知道我所求何事？”
“你知我朝律法，你更深知朕不會徇私枉法，你又何必來此一趟！”
“是嗎？子衿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
“不懂就別來煩朕，別白費心機，你兄長他難逃一死。你要再求下去，別怪朕……”
“怎麼，皇上要株連九族嗎？皇上是不是要將子衿也除掉？您才肯甘心？”
“朕乏了，退下吧！”胤禛打斷了我的話，看上去甚爲疲累。
我心念一動跪拜在地。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子衿的兄長都三四十歲的人了，長期守陵身體也不好。您就讓他在那邊就這樣渡過一生，又哪裡妨礙到您了？”
“你放肆，當初你阿瑪和你二哥聯合阿奇那來對付朕，迄今讓朕想來都心有餘恨，你給我起來，朕心意已決，不管任何人求情，阿爾鬆阿都難逃一死。傳朕旨意，着兵部受理此事。你，退下吧。”
我憤憤的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子衿唯有一事求皇上成全。”
“說！”
“子衿想去看看二哥！”
“准奏，高無庸，你帶着果郡王福晉去天牢，注意時間。”
我又跪拜下去：“謝皇上恩典！！”
酸澀的眼淚涌上眼瞼，爲什麼他那麼殘忍。我還要說他給予我的是恩典？？？
之前的一點點同情，從今往後，一點，一點都不剩下了！！！我不會再來求你，再也不會了。我阿靈阿家的子孫雖說不能有傲氣，但要有傲骨！！！
陰暗潮溼的天牢裡，幾隻火把幽靈似地飄着。
明明是初夏的季節，牢房裡卻是滲透着腐爛的臭味。
那特製的木柵欄，那簡陋的牢房，那破敗的稻草，一個個突然透着光的眼神。
走過了那麼多條道路，看過了那麼多人，忽然就被一陣呻吟所頓住。
這是二哥的聲音，是他的準沒錯！！！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男子擡起了頭，憔悴的臉淚流滿面，暗淡的眸子悲痛地看着我：“衿兒，你怎麼來了？”
柵欄沒法打開，我湊上前，握住二哥瘦骨嶙峋的手。眼淚撲通通的流下：“二哥，我來了，我來了。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真是沒用。衿兒沒法保護二哥。”
“福晉有什麼就快說吧，時間有限，小的先去門口守着。”一句話打破了溫情，我腦中咯噔一響，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二哥了嗎。
“衿兒，不要哭，二哥沒事，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二哥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是你二嫂……”二哥極力想要製造出輕鬆的氣氛出來，只是在那天牢裡面，哪裡能有好的氛圍。
我的淚不聽使喚的掉落下來：“二哥，你放心，二嫂和念兒，我會照顧好的。”
這樣的放心，在離別，顯得更加悲苦。此刻，便是生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