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有勞姑娘了。”
“你……你太客氣了……我這就去寫藥方,明……啊不,今天晚上就開始煎藥。”
姬筱染又恢復了怯生生的樣子,她猛地從長凳上彈起,抖抖裙襬上的灰塵,拎起行李就要跑上二樓。
韋京這才注意到,一個嬌小玲瓏的小姑娘居然揹着這麼大的藥箱,箱子掛在背上比她的頭頂還高出不少,藥箱上還倒扣着一張小木凳,沉甸甸的背囊隨着她的腳步上下
“噔噔噔——”
看着姬筱染上樓梯的背影,韋京躬身長施一禮,轉身離開客棧。
……
韋京正在西市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見到賣瓷碗的就想端起來瞧眼底,敲一敲碗邊,聲音清脆。
“譁——”
糟糕!敲掉茬了!
這得快跑。悄眯眯地把碗放下,沒事人一樣從老闆面前走過,一轉眼韋京已隱入鬧市中不見。
前面有賣大米的,抓一把聞聞。
“嗯——”
挺好,沒潮氣。只抄一把不過癮,韋京乾脆兩隻手全都插進米袋子裡,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不一會兒,店小二瞧見了,拎着秤砣,罵罵咧咧地把他攆走。
喲?
這季節還有蘿蔔呢?
這可不能不嘗。掏出三個子兒拍在案上,順走一個最胖的傢伙,韋京抱在懷裡邊走邊啃。咬一口。
“嘶——”
有點辣,再來一口。
“嘔噦——呸!”
糠心了,不好吃。
閒逛也是一門學問,中京既是商業大城,街市上自然是十分繁華。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有草原部落送來的狼皮,也有南洋商代淘來的珍珠,天南海北,一應俱全。這裡是整個帝國經濟的縮影,凡是這個世上有的,都能在這裡找到。
散步的同時,韋京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周圍,只有通過觀察蒐集到足夠的信息,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與選擇。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有人說,觀察的境界有兩層,一層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另一層則是看山非山,看水非水。韋京只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但不免有些矯情。他認爲第一層的觀察,是事物表象的觀察,是用眼看的觀察。比如這街上的貨物是他能直接看到的,有糧食、布匹、珠寶、玩什……各種價格也是他直接看到的,包子一文一個,絹帛一兩一匹,還有行人不同的穿着、商人各色的口音等等,這些都是韋京記在眼裡的。
至於第二層觀察,除了用眼看,更重要的是用心去體會,理解各種事象背後的內涵。身處鬧市,韋京耳邊滿是嘈雜,手裡抓着一把杏仁穿行在人羣中。他看見,衣着不同,身份不同,割布的小二靠穿着分辨客人的財力,給不一樣的人推薦着不一樣的料子。他看見,刮臉修面的生意屬老師傅更忙,賣餛飩的攤子屬小輩們吃香,客人們圖老師傅手穩,圖年輕人大方。
同樣的麥子爲何價格有高低?同一家店爲何態度有差異?這裡是平民與商人兩個階層的交織,這裡是世間存在的不同生活方式,這裡是世間百態、人間萬象,這裡是民生。
觀察萬象,感受民生,是老頭子交代的任務。
宇文老頭從不講廢話,除了喝高了吹牛,平日始終惜字如金,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有目的、有深意的。在韋京的印象中,老頭子很少會明明白白地派他去做什麼,更多是交代好必須達成的底線,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剩下的就全憑他自己去體會。想起半個多月前的晚上,常年在上京當差的老頭子突然趕回右京府的老宅,悄悄趕路沒有告訴任何人,第二天一早韋京就坐上長車,開啓了北上的旅途。
臨行時,除了兜裡的十兩銀子,宇文老頭只留下簡短的一句話:“去上京,進北疆學院,慢些趕路,多發現。”
前半句很好理解,考進學院是老頭子的死命令,但後半句的含義,就顯得模糊。乍一聽,好像只是對將要獨自遠行的徒弟的囑咐,仔細琢磨,或有一絲古怪,若是臨行前的囑咐,“注意安全”一類的話豈不比“慢些趕路”更加合適?何須特意強調趕路速度,還讓他“多發現”?
韋京上路後,一直在長車上反覆琢磨老頭子這句話,越發覺得有深意。他這一路,首先要從右京府乘馬車到中京,再從中京改乘船沿兩京運河到上京,然而不管是長車行還是船行,前進的速度都不是韋京能操控的,能做到“慢些趕路”的就只有抵達中京這段時間,因此老頭子是想讓他在中京府多逗留幾日。
至於“多發現”,韋京覺得重點可能在於發現“什麼”,這是老頭子出的一道題,韋京只能從已知的信息着手尋找思路。既然是在中京停留,“什麼”一定與中京有關,而作爲帝國的商業中心,他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從中京城的商貿着手。
市上逛完一圈,韋京已有了大概的瞭解,得益於東、西、北三向水運的地理優勢,中京府成爲了帝國商道最大的中轉站,這裡不僅貨品豐富,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每日都進行如此大量交易的情況下,經濟秩序依舊良好,物價、匯率等都保持得比較穩定。
要知道,商人是這個世上最逐利的人,他們能夠除了利益全然不顧,哪怕會攪亂市場秩序,哪怕會逼得對手破產爲奴。然而,讓韋京困惑的是,中京恰恰相反,這裡的市場平靜得不像一座商城,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背後調整,這裡同樣的貨物在不同商行的價格相差無幾,未見惡性競爭的苗頭,糧價、布價、鹽價等關乎百姓生存的也未有炒作……
想不通就不想了,報時的鐘鼓聲悠悠飄來,韋京這才察覺已晃悠了許久。天際已經染成深紅,夕陽的餘暉灑在街道,房頂的瓦片、行人的髮梢全都映得金黃,空氣裡瀰漫着祥和的味道。
“老闆,來碗羊肉面,多加辣子多加醋。”韋京在一個視角不錯的攤子坐下,剝開一頭蒜,打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他由衷地期盼這樣的和平能夠永遠維繫。
明天該去東市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