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中京府城了吧?總算是到了——”
暗紅色的馬車在大道上疾馳掀起陣陣塵土,一個身着青袍、蓄着鬍鬚的青年男子撩起簾子,遠遠望見一座高城正走來。
這是一座完全由黑色磚石砌成的方正大城,古樸而端莊,城牆上角樓、馬面連延不絕,間有火燒過的痕跡向人們訴說着鐵馬兵戈的故事。
城的正前方是東西流向的濁江,又有溝通上京和中京南北兩府的兩京運河在此匯入,中京城就坐落在它們交匯形成的沖積平原上,遠遠地可以望見,碼頭不斷有商船靠岸、駛離,而各家商行的旗子從碼頭一直排到城腳下,縴夫們“嘿——喲!嘿——喲!”的號子正彰顯着這座連接南北的巨城的繁忙。
“對嘍——雖然上京纔是正兒八經的都城,可是在以前啊,咱們中京那是三朝古都啊哈哈……咳——咳咳——”
車伕蒙着黑色的頭巾,得意地向乘客大笑着誇耀,揚起的塵土嗆進了他張大的嘴巴,惹得不停咳嗽,然而手上的活計並沒有被影響,繮繩打了個挽,接着順勢一抖,馬兒或是感受到了車伕的得意,又或是聞到了家裡豆料的香味兒,甩兩聲響鼻跑得更加起勁。
“小哥從海邊來的吧,東港郡?”車伕突然問道。
“你咋知道嘞?”
“哈哈哈,老漢打十六歲起就做了車伕,走南創北三十多年嘍,什麼人沒見過,”老爺子眉飛色舞,得意至極,“小哥你那一口濃厚的海蠣子味,實在是很有特色啊!”
老漢話音未落又哈哈大笑起來,惹得馬車裡的其他乘客也止不住地偷笑。韋京老臉一紅,咳咳兩聲,試圖轉移話題。
“我雖是東港人,不過後來跟着師傅去了右京府,這一待就是六年,這次本想先回家看看,再走溟北道去上京,可聽說東邊現在不太平,總有海寇作亂,只好作罷。”韋京一臉遺憾。
在右京六年,韋京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故鄉,想念海上躍起的朝陽,想念漁船出海的號角,想念和小夥伴守在碼頭偷魚偷蝦,被發現後讓狗追、讓船工罵的日子……當然,最想念的或許還是記憶中的她。
“原來小哥是右京來的,那可是咱文景帝國最富庶之地了。”
“我舅父是在東海做生意的,聽他說現在海寇已經侵襲至內海,去東港的航線都停了,陛下十分惱怒,正考慮發兵呢!”
“真的假的?那可好,讓那幫倭寇嚐嚐我們厲害!”
每當外族侵犯時,國人總是特別團結,同仇敵愾,語氣十分激動。
“咱們陛下宅心仁厚,竟慣得這些倭寇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我們的地盤上作亂,確實該打!”七嘴八舌的討論把韋京從回憶中喚醒,拍拍腦袋趕走了那個紅裙子的身影,“我師傅說,打算把我送去戍邊,能去東海做官最好,這不,讓我去上京考試。”
一邊說着,宇文老頭那張頂着川字紋的黑臉又浮現在眼前,韋京不禁頭疼起來。他一直以懶人自詡,最大的理想就是找個富婆求包養,再生個孩子混吃等死……哦不,生五個!可師傅那個老頑固自然不允,作爲這個帝國的開國功勳之一,如今的兵部尚書,總是想盡各種辦法催他上進。
哎,富婆不易,混子嘆氣。
“公子說的可是三月的國子監大考?”
“看公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將來定當出類拔萃。在下是中京府一布料商人,家中有一小女正值芳齡,不如……”
得,韋京的話讓乘客們都不淡定了,“小哥”這就換成“公子”了。有人熱情搭話試圖結交,有人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更有大膽者出動了粉黛佳人,坐在車廂角落不住地偷瞄,掩面的衣袖遮不住羞澀的粉紅。
要知道,在這片以農事爲根本的土地上,讀書識字者仍只是少數,凡是識得幾字,讀過幾本書的就能在四里八鄉被尊爲先生了,而那些能參加大考的就更是了得,他們都是經過地方官吏或勳貴大族推舉纔有資格前往上京,且不論最後成績好壞,都能落個官身。
國子監,自前嬀朝時代至中原三國亂戰時代,一直是歷朝掌管教育的最高學府,文景一世帝平定中原後沿用了這一機構,劃歸禮部管轄,並於每年春天舉行大考。參加大考的人,除了自身的學識水平外,必須有舉薦人舉薦,舉薦人必須是府、郡級長吏或勳貴王侯,因此實際上每年能參加國子監大考的士人鳳毛麟角,再加上舉薦人存在身份、地位上的差異,考生的選拔任用並不是完全依照成績和學識,但也因舉薦人的存在,保證了每個參加大考的考生最終都能得到任用。
自古以來,平民、商賈、勳貴、大夫……各個階級鮮有交際,如今巧遇未來的官家老爺,怎能不熱情籠絡,萬一將來真能攀上交情呢?
只不過,好像有點誤會啊。
“啊……實在抱歉,在下參加的不是國子監大考,而是今年首次招生的北疆學院的入學考”
“……”
這話一出,剛纔還滔滔不絕的乘客們瞬間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只有驚異的眼神互相傳遞。
兩年前,文景一世帝駕崩留下遺旨,太子姚淼陵前繼位,稱二世帝,年號弘熙。二世帝爲人明察,登基以來主張休息養民,用不到兩年時間就基本填補了戶部賬簿的窟窿,因一世帝連年征戰而空虛的國庫再次充盈起來。
國喪過後,二世帝在今年的元日慶典上宣佈將於上京府北郊雁山設立北疆學院,作爲帝國最高軍事學院,歸兵部管轄,同時昭示天下,鼓勵凡是自詡有軍事才能的子民均可以報名參加選拔,畢業後最低也將授校尉銜,直接進三軍十二衛供職。
韋京此時比這車廂裡的氣氛更加驚訝,心想:“我說錯了什麼嗎?北疆學院大考的旨意早就下達了,應該不至於如此驚訝吧?”韋京想起了臨行當天師傅那似笑非笑的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的學院之旅恐怕不簡單,老頭子,你又坑我!”
“咳——都坐穩了,咱們這就進城了,駕!”車伕手中的馬鞭一揚,開口打了個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