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盧愛華, 鄭燕紅又告訴了林蔓另一件事。
“其實啊, 這不是她第一次當供應科副科長了。”鄭燕紅道。
林蔓不解:“這話真好笑, 難道她還當過幾次副科長?”
鄭燕紅笑道:“她還真當過好幾次副科長。好多年前,她從普通職員升上去時,當過一次,後來沒兩年就升科長。”
“科長?”林蔓訝異道。這個盧愛華過往頭銜的豐富, 還真是讓林蔓大吃了一驚。
鄭燕紅道:“真是科長。要不是她犯了錯誤,她現在還是科長呢!”
林蔓道:“她犯了什麼錯誤?”
鄭燕紅道:“這個沒人知道,據說是政治科調查的, 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不了了之了。盧愛華從科長降到了副科長, 當時的副科長許勇升了科長。”
林蔓道:“那後來呢?你說她升副科長,也就是說她副科長的位子也丟過?”
鄭燕紅點頭道:“也是犯了錯誤, 政治科調查她, 跟上次一樣, 也不說她犯了什麼錯, 就把她從副科長的位子上貶下去了。她一下子成了平頭百姓。”
林蔓道:“王倩倩有機會當副科長,是不是補的位置就是她退下來的空。”
鄭燕紅道:“就是啊!可是你說世事怎麼那麼說不準, 王倩倩一下子倒了, 盧愛華竟又立馬升了回來。”
講到這裡,鄭燕紅不禁嘖嘖道:“哎呦,要不怎麼說是供應科呢!水也太深了。”
盧愛華!
林蔓在腦海裡牢牢地記下了這個名字。儘管不知道她後面還有沒有人,但篡改了她試卷,害她又失去了進廠委機會的人, 肯定是盧愛華沒錯了。
後面的幾天裡,林蔓一直在想盧愛華其人。她想着盧愛華爲什麼針對她,想着盧愛華到底受了誰的指使,甚至想到盧愛華或許不過是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慣性使然罷了。
林蔓想見一次盧愛華,最好有一機會能對盧愛華說兩句話。因爲直到現在,盧愛華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都是全憑鄭燕紅的表述。而這對於她來說,還遠遠不夠。若是想要知道盧愛華究竟怎麼樣,她最好能見到真人,親自試探一下才行。可是,現在她又哪兒來的機會見盧愛華,甚至還對她說話。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氣餒。她苦苦思索了好幾天,硬是找不到一個接近盧愛華,而又不露聲色的機會。直到……
一個晴朗的早晨,翠蘭嫂敲開了林蔓家的房門。
“這個星期天,我和李文斌在食堂請大家吃飯。你過來坐坐!”翠蘭嫂滿面堆笑地對林蔓說道。數日前不悅的事好似不曾發生過。翠蘭嫂又恢復了往日的常態,眉心微蹙,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悽苦,楚楚可憐。
林蔓不是非要不依不饒的人。她和翠蘭嫂既然商議好了,那麼她就再不會翻舊賬,將這事翻來覆去地講。她待翠蘭嫂,還是一如往常。而翠蘭嫂呢,對林蔓也依然不變,一見面就體貼地噓寒問暖。跟商量好的似的,她們不約而同地各退了一步。對待彼此,還是照着原先的態度,一模一樣。
“我就不去了!讓那些人看見我和你們好,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林蔓在真心拒絕。
翠蘭嫂道:“怕什麼!平常你總是往我們家跑,不也沒事嗎?”
林蔓道:“那可不一樣,一個是私下我去你們家,大家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這一次就不同了,你們讓我坐在席上,不是公然跟政治科做對,打他們的臉嗎?政治科可都是一幫小人,我看啊,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翠蘭嫂道:“你說這話沒用,婆婆可是點明一定要你去。哎呀,你放心!這次我們就讓大家在家裡吃頓便飯。來的人不多,也就是幾個跟李文斌打交道多的科級幹部,沒你想的那麼隆重。”
“科級幹部?都有哪些人?”林蔓突然起了興致,身子前傾地追問翠蘭嫂。
翠蘭嫂道:“人名我大多記不清。好像,有財務科的施科長,供應科的盧副科長。哦對了!還有你們化驗室的孫主任。”
“供應科的盧副科長,是不是盧愛華?”林蔓自動忽略了孫主任,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盧愛華身上。
翠蘭嫂點頭道:“沒錯,就是她。怎麼,你認得?”
林蔓笑而不語。
確認盧愛華會去吃喜酒的一刻,林蔓在心裡打定了主意,看來李文斌和翠蘭嫂的喜酒,她是一定要去吃了。因爲,她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會會這個盧愛華。如果機會允許,她更要好好地試探一下這個人,看她到底有幾斤幾兩。
李文斌擺喜酒這天,翠蘭嫂是新娘子,自然就不能幹燒菜的活了。林蔓本想幫忙,可奈何李淑華不肯,說那天林蔓是客人,一樣不能下廚。於是,李文斌便從食堂找了一個關係不錯的大師傅掌勺,燒了幾樣樸素可口的小菜。
林蔓到李文斌家時,其他的客人都已經到了。
大家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嗑着瓜子,吃着喜糖,閒談聊天,好不熱鬧。
熱騰騰的小菜陸續上桌,客廳裡閒聊的客人們又統一轉移去了餐廳。大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前,每人的手邊都有一個酒杯。有人自顧自地斟上了酒,敬賀李文斌和翠蘭嫂百年好合之後,又恭敬地敬賀李淑華,恭喜她得了一個賢惠兒媳婦。
“這杯酒我敬您。我幹了,您隨意。”孫主任舉起酒杯,等着李淑華也拿起酒杯。這是喝酒的規矩,哪怕不喝,也得端起來裝裝樣子。
對孫主任舉起的酒杯,李淑華無動於衷。她輕輕地笑了:“今天是我兒子結婚。你們該敬他們酒,敬我這個老太婆做什麼?”
孫主任諂媚地笑:“話可不能這麼說。桌上的人哪個不知道您吶!就衝着您爲我們XX作出的貢獻,還有撫養出李科長這麼優秀的幹部,我們就非得向您敬酒不可。”
“是啊!其實我們早就想來拜訪您了,可就是一直沒得到機會。”財務科施紅旗忙從旁插話,生怕漂亮話都讓孫主任說完了。
李淑華看向施紅旗:“這麼說,你也要向我敬酒?”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施紅旗以爲得了機會,忙站起身,抄起一瓶二鍋頭,“咕咚咕咚”地倒了滿滿一杯。衆目睽睽之下,他同孫主任一樣,舉起滿杯的酒,敬向李淑華。
李淑華無視孫主任和施紅旗齊齊端起的酒杯,轉頭對林蔓說道:“你替我拿這個杯子!用不着喝。”
孫主任和施紅旗頓時一臉驚愕,異口同聲道:“這怎麼行?”
李淑華道:“這怎麼不行,我一個老太婆,手上沒力氣,拿不起酒杯。現在你們又非要敬我酒,那我就找個人替,難道不行?”
孫主任和施紅旗被說的啞口無言。他們後悔剛纔講的一番話,以至於現在下不來臺了。他們想索性算了,可是又怕得罪李淑華,不得不繼續端着酒杯站着。
他們敬酒,林蔓站在對面拿酒杯。這算怎麼回事?不成了他們敬林蔓酒了?且不說林蔓現在五鋼廠都快混不下去了。哪怕沒有這事,林蔓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怎麼能讓他們這麼恭敬地雙手舉杯敬酒。這也太丟人了!
林蔓知道李淑華這是要給她出氣。想來,李淑華應是聽說了這兩個人對她做的事。一個落井下石,趕出化驗室不說,還要讓人搜林蔓的東西,當她是賊一樣。而另一個,更是趕盡殺絕,違規暗釦了林蔓的工資和糧票,且迫全廠的供銷社都不許賣東西給林蔓。
李淑華挨近林蔓,小聲道:“不用跟他們客氣,有我呢!”
林蔓輕笑地站起身,走到孫主任跟前。她舉起杯子。孫主任要與她碰杯,想早早地結束了眼前的尷尬。孫主任碰林蔓杯子的同時,林蔓故意將手裡的杯子往上提了下,孫主任的杯口正巧磕在了林蔓的杯身上。孫主任愕然擡頭看林蔓,氣得滿臉通紅。
江城人敬酒,彼此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舊俗。那便是兩個杯子碰在一起時,誰的身份高,誰的杯子就高些。誰的身份底,矮一截,那他的杯口就勢必要在下面。
林蔓故意讓孫主任的杯口比她低,不就是貶他的身份低於她?孫主任怒不可遏,但礙於李淑華,不好發作,只好忍氣吞聲下來,一口悶掉了杯子裡的酒。
孫主任氣呼呼地坐下了,林蔓又走到了施紅旗的面前。剛纔孫主任吃的虧,施紅旗全看在眼裡。他做好了準備,絕不讓林蔓佔到便宜。
林蔓不屑地撇了施紅旗一眼,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坐回李淑華身邊,林蔓笑對施紅旗說道:“施科長,我想起來了,現在好像提倡XX精神,不興敬酒這套。所以您杯子裡的酒,還是您自己慢慢喝!”
施紅旗訕訕地笑,這可比孫主任還丟人。此時此刻,他舉起酒杯已經有些許時候了。林蔓一下子撂挑子。他真是喝掉不是,放下也不是。
“那,那我自飲好了。”施紅旗勉強自己給自己臺階下,仰頭悶下杯子裡的酒。當坐下來時,也不知道是生氣的緣故,還是酒喝得太急,他臉上通紅,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林蔓一直在留意桌子另一頭的盧愛華。
盧愛華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相貌身材都屬於中等水平。她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
林蔓注意到,在施紅旗和孫主任搶着向李淑華敬酒時,盧愛華沒任何反應,只一味地關注於面前的菜。而當她奚落孫主任和施紅旗,在座的人都樂得看他們的笑話時,盧愛華在小聲地跟旁邊的人耳語,對這邊的事沒一點關注。
莫名的,林蔓覺得盧愛華並不簡單。因爲從她的眼中,林蔓看不到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簡直深不見底。她本能地以爲,或許盧愛華對於她來說,將會是一個特別難對付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