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依舊在此處停留休息。雖然有危險,可這裡是端木王府經營良久的地方,總歸比他處安全。
只是這艘船不能再用了。
這裡是南湘躲藏在秦淮香粉中的一處產業。前園是人來人往醉了紅塵的香坊,一街相隔有一後門,後面則藏有一方宅院躲藏其中,鬧中取靜,隱蔽異常。
她推開面前窗戶,注目着這京城最繁麗的秦淮。
寒江在她腳下而過,再不復反。她稍一擡頭,便可見那遙遠的銀白色的穹頂在面前閃現,正是清涼殿一角。
穹頂皎潔閃爍銀灰,她面前彷彿鋪展了海上粼光,靜謐無限。
南湘注目許久。
這遠隔天邊,又彷彿近在咫尺的宮殿,那麼的美,又那麼的危險。
它寂靜的盤踞在那,毫不動容。
……
南湘轉過身,背對那扇昭示無限風景的窗戶,她此時面前跪着的是再次請罪的杏。
“侍衛,是怎麼回事。如果不能拱衛安全,要侍衛何用?”
“是杏疏漏。”
“不。”南湘擺手道,依舊平靜看着面前愧悔得恨不得以死謝罪的人,“你既要負責我身邊的瑣碎事情,外事行走你也要管,你同時是端木王府總管,我最貼心信任的人,你還要顧及我的安全。——你認爲你有多少隻臂膀?”
“杏……是杏無能。”
“這批侍衛盡數換掉,我已經原諒過她們一次。先前發生梅容擅入的事情之後,我便要求你加強管束。結果,今天這些侍衛卻再次顯露了他們的無能。不,不是你無能,而是她們。”南湘低下頭,看着自己拽緊的手指,“我命你重新整理王府防衛,精簡人數,再仔細挑選其中有能力,忠信可信任的人。然後我再委派其他人管理防衛這一塊,協助你。”
杏猛地擡起頭來,南湘迅即接下話來,不想聽她的推拒請罪或者是其他話語——“杏,我信任你,你莫要辜負。”
杏深呼一口氣,堅定的面容讓南湘頗爲安慰。
“是!”
“至於憨園,我費盡心思總算讓徐思遠脫手讓我處理,他現在是否已回到茶館中?”
“是。只是他是王女倚仗人物,行事卻如此刁鑽劍走偏鋒……”
杏平素便是有話即說的人,她見這憨園着實難纏,不懂下屬本分,王女卻不追究,便有心提醒。
南湘搖搖頭,“他這人,現在並不爲我所驅使。忠貞難辨,我的吩咐教訓他必定是不會聽從的。只能暫且將他穩住,尋機再一併將他培植的勢力拔出,重新讓人掌管。這事尚且需要時間,只能暫時如此了。”
“是。”
解決此事後,南湘鬆口氣,方纔坐回椅子上,她解決完自家事後,心頭仍舊複雜壓抑,讓她在閒暇間仍不得安寧,她靜靜問道,“徐思遠怎麼樣?可有異常?”
……
徐思遠會怎樣。她又能怎樣。
雷擊一般的訊息突如以來,面前少女坦白的言辭卻讓她靈臺瞬間化一片空白,她口中的舌苔如同僵直的硬木,無法組成語句,她吶吶不成言:“……端木……王女?”
還記得初相識麼?
在那個喧鬧的茶館裡,你不惜與你師叔大庭廣衆中相互駁斥,也意圖努力維護的那個端木王女。我爲之震撼,遂生出結交之心。
認識之後,越發覺得姐姐灑脫爽快,坦率深刻,人品難得。我心折不已,更生出一份親近之意。
南湘微垂了睫毛,緩緩將來龍去脈道來。
“你是,端木王女?”徐思遠只覺得說出這幾個字來已讓她費力之極,她口中滯黏,心頭茫然,無措之間,卻似乎有種莫名笑意在她嘴邊緩緩幻化而出。
南湘眼力厲害,一眼便捕捉到徐思遠嘴畔浮現的一絲不自覺的細微笑容,心頭不由微微一鬆,面上卻仍舊維持審慎誠懇的嚴正顏色:“正是。我並非蓄意隱瞞,只是……”
南湘忍了話語,微微苦笑道:“姊臺可會怨我過於小心謹慎,不以誠相待?”
“不不不,我並不,我怎麼會,你過慮了,我只是太過吃驚……你竟然是端木王女,你竟然——哈哈哈哈哈,你竟是端木王女!”
徐思遠語義破碎,忙擺手搖頭,以示自己並無責怪之意,又急忙解釋,待到後來嘴邊那細微笑意已擴散到眉梢眼眸間。
“你竟是端木王女!”徐思遠剋制住心頭暢快涌動的興奮之感,重新作揖行禮,“民女徐思遠見過王女,先前冒犯之處,還請王女見諒!”
南湘急忙阻攔她,“請別這樣,我就害怕這般,徐姊臺,徐姐姐,你莫要這樣。”
“不。”徐思遠堅持行禮完畢,後直起身來,面容依舊驕傲灑脫,不見侷促之意,“我並非同我師叔那般是個迂腐見外之人,我既認你爲友,無論你是今城百姓賈忘機,還是金枝玉葉端木王女,我都同等視之。我並非貪羨權歸看重門第,只是,”
徐思遠停在此處,眉眼間越發灑脫。
“只是您不知,我身處錦官時,便已仰慕端木王女已久。王女早已名滿天下,此時竟得見其真人,由不得我不感嘆生出無限喜嘆之情!”
“姊臺過譽,南湘怎擔當得起。”
“妹妹,不,王女不知——”
南湘忙打斷,“請仍舊以姊妹相稱可好。莫不是徐姐姐仍舊怪我有心隱瞞?”
徐思遠折身後搖頭道,“身份如雲泥阻隔,思遠不敢如此無禮。”
南湘嘆息一聲,微垂下頭,“我就知……姐姐仍把我當做賈忘機可好。若姐姐不願,則把我當成同齡女子,彼此意氣相交,互稱姊臺可好。雖然客套,不若姊妹親近……”
徐思遠痛暢一笑,“姊臺?呵,並非我故意,只是端木王女在我心中早已仰慕已久,此時若平輩喚之,思遠心中一時無法更改。”
“王女盛名滿天下,——您別過謙推拒,這早已是事實。”
“怎……”南湘話語被堵在嗓中,吐露不得。
“世人早有傳說,端木王女,天生神慧,鳳翔九天,盛名動天下。文武皆全,更有寬博心胸。文辭好,一卷《盛世聖音賦》天下傳抄。其中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足顯王女爲國爲民爲天下的胸襟。氣節亦好,王女在國宴上駁北國王子使之無顏以對,斥大奚國國主狼子野心使之羞愧避席而去,早已是天下美談。能力更好,碧水王女在神山爲天下祈禱,河澇時親臨寒江督促防汛,以天下事爲己任。爲天下人表率。雖同樣是年輕人,可端木王女早已非同一般,國之棟樑。徐思遠敬之慕之,早已將王女視爲畢生偶像,此時竟得見真顏,又怎可能平靜呢?”
……
杏答道:“待徐思遠回房後,燭火一時辰之後才熄,此時已梳洗過,在牀榻上休憩。”
南湘一笑:“她倒是能睡着,好吃好睡豬一樣。”
杏知此時王女刻意笑言,其實並不歡愉,不敢湊趣,只得道,“王女,此時已晚,又逢驚變,您也早些歇下吧。”
“嗯。”南湘點頭,揮手讓杏退下。
杏一退下,她便從窗口邊離開。她可不敢再坐在窗前了,若又有一箭從窗戶見突然襲來可怎麼辦。
南湘褪去衣衫,脫了鞋襪上了牀,牀鋪簇新,綿軟溫和,雕花的牀案精巧逼人,她看着那朵精雕的牡丹,無心睡眠,只能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