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地上“唰”“唰”的掃過幾片落葉,不知道哪裡傳來的金鐘鳴響不止,敲打着耳鼓,像一汪潭水一般漸漸擴散開來,震的人心惶惶。

一路南去正是御街,侯棠的裙襬沾上了地上的枯草,幾朵野生的小花也被她帶離了莖,輕輕的將裙襬沾上了斑斕的色彩。

聞得那沉沉的鐘聲,侯棠不由得駐足了腳步,來到興慶的時候,她確實很吃驚,她一直都知道興慶的格局是將整個建康抄了去的,但是沒想到連王府皇宮的一些細節都抄的如此詳盡,讓她差點以爲自己回到了建康。

那垂垂的夕陽像盛世長眠不息的牡丹,照的她整個人都暈暈的。

侯棠隨着引路人到了西夏的皇宮,穿過長長的御階和御廊,還有那寬大巨碩的宮大門,來往的人都用奇異的眼光打量着她,侯棠只是草草的掠過他們,但是那目光,卻像是藏着一灘濮水。

那些穿着西夏服飾的宮人,衣服上林林總總叮叮噹噹的掛着許多象牙形的配飾,侯棠記得蕭拓身上也有,那是在他的脖子上,一枚月白色的彷彿觸上去就會被割傷一般。

一個小宮女嬌滴滴的跟在一個老宮人後面,拉拉那人的袖子小聲問道,“姑姑,你看那個女人,是誰呀,怎麼穿着漢人的衣服在皇宮裡走來走去。”

那老宮女看了看侯棠,似乎是習以爲常了,拉過小宮女說道,“聽說是從大宴帶來的女人,獻給王爺的。”

那小宮女更加好奇了,在西夏,蕭拓就是如騰格里大神一樣完美的存在,似乎找不出一絲缺點,很多女孩將他視作了幻想的對象,他們覺得越是不可得的越是將他神化。

她細細的瞅着侯棠,發現漢人的女子和他們西夏的確實不同,侯棠的皮膚比他們西夏的姑娘都白上好幾分,那身姿纖細走起路來似乎都在一條直線上的,兩隻手規矩的貼在身側,絕對不會亂晃,下巴似乎從來都是一個角度的揚着。原來這就是漢族女子,怎麼越看越像是個石頭蠟像般,也不知道王爺爲什麼會喜歡漢人。

很快侯棠就和那宮女擦身而過,只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當侯棠走到一座宮殿之前,那牌匾上寫着的應該是他們西夏文,她不識得,只覺得那字體歪歪扭扭的好不難看,完全沒有他們漢字的行雲流水地動山搖的氣魄。

那帶着她過來的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侯棠進去,侯棠二話沒說也沒有半分猶豫就直接推開大門跨了進去。

那門檻很高,她撩起裙子單腳跨進去,腳擡得很高跨的非常費力,心中不滿道,這西夏人學什麼不好,連漢人最迂腐的等級制度都學了去。

待進去了門之後,她放下衣裙,將它們的疊層整理好,誰知馬上那身後的大門就被緊緊的關上了,緊密的一絲縫隙都看不見,她連忙去推,卻緊緊的怎麼也推不動,便只好轉身往裡走去。

那北風灌進室內,微微吹起了那前面帷幔的一角,露出裡面一片明黃之色,這裡是蕭拓的寢宮!

那帷幔上用金邊繡着一個帶着鬼怪面具的不知是人還是妖魔的東西,細細看去,應該是西夏的騰格里大神,侯棠開始細細的端詳起來,發現這騰格里大神雖說面容不善,那氣魄倒是十分裡七分之像蕭拓。

忽然,那帷幔輕撩,一隻手從裡面扯過帷幔,那隻手指節凸出,看得出並不是他們漢人那種養在朝堂中的儒士之手,而是一隻獵過鷹,屠過狼,射過雁的手,總是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侯棠心中一動,但是卻遲遲沒有上前,她一直以來都很思念那隻手的主人,可是她不敢,也不能表露出來。

那隻手掀開帷幔,裡面的明黃色一望到底,蕭拓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劍眉入鬢,雙目寒星,眸子裡像是籠着一層霧氣,如豔陽天下的那一柱冰棱,璀璨奪目,光耀刺人。

侯棠手背微微一動,立刻後退了幾步,腳步略帶僵硬,她擡手擼了擼額前的碎髮,那寬大的衣袖直直的垂着,能看到那裡面細細的一截手臂。

蕭拓噙着笑朝她走來,可是他走近一步,侯棠就後退一步,蕭拓覺得好笑,這房間就這麼大,她想退到哪裡去?

侯棠沒退幾步,發現身後的手觸到了冰冰的牆壁,她回頭看去,確實無路可退了。

蕭拓卻忽然不動了,他撩起袍子坐下,縞色的雙脣輕輕的吐出,“過來。”

侯棠輕輕曲了手指,隨後整個手都握了起來,她重重的睫毛覆在眼上,此刻明暗不定的看着蕭拓,蕭拓則刻意的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倘若不過來,我就讓你大宴皇帝過來如何?”

侯棠眼角一皺,朝他伸出一隻手,像是討要東西一般,那手臂上帶着一隻玉鐲,翡翠的透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揚起嘴角說道,“我的皇上呢?”

蕭拓將一條腿覆蓋到另一條腿上,一手撐着寬大紫木塌的扶手,將頭靠上去,興味很濃的說道,“他好好的在我宮裡待着,你隨時可以看到他。”隨後他細細的眯了眼看着侯棠,似乎是警告,“當然,如果你乖乖聽話的話。”

侯棠則也很坦蕩的笑着,雙手擊掌輕輕拍了幾下,略帶讚賞的凌然笑道,“好,太好了,鎮南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你私自擄走了大宴皇帝,你就不怕大宴傾國之兵取你西夏。”

蕭拓則拿起桌子上的小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那毛尖的葉尖卷卷的,覆着一層銀絲,這是從大宴運來的茶葉,味道確實不同凡響,他伸手遞向侯棠,“味道不錯,要來一杯麼?”

侯棠筆筆直的站着,她帶着質問的口吻說道,“不知道王爺準備什麼時候放我們回去,以免影響兩國邦交。”

蕭拓略帶笑意的看着水面浮動的茶葉,不置可否的說道,“公主如此冰雪聰明自然知道來了就不能回去的道理,怎麼不直接帶着你們幾十萬雄獅過來?”

侯棠被他這一句話將住了,一時扯不出什麼理由來,蕭拓則篤定看着她,食指一遍遍的敲擊着桌面,“其實你只是想找個理由來看我不是麼?”

侯棠漸漸的從嘴裡咬出幾個字,“少自以爲是了。”

“哦?”蕭拓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是麼?”

侯棠擺出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別過頭去。

蕭拓似乎在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隨後他說道,“公主既然不是想見我,又爲何自己一人來到我西夏?”

想你個頭,侯棠差點沒罵出來,他竟然有臉說出這種話,簡直太無賴了!還不是怕他對宴桐做什麼,再說他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寫着“人在西夏,一人前來”,當她是瞎子麼?

侯棠嘴脣一直處於僵硬狀態,此刻她放緩了聲音說道,“是,我想見你,既然我們都見過了那就快點放我們回去。”

蕭拓抿着嘴脣笑了,他起身一個箭步就走到了侯棠身邊,侯棠驚呼一聲就已經被一個熱熱的懷抱緊緊環住,侯棠貼着身體能感受到他體內的熱度,蕭拓將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緊緊的按着,幾乎要戳穿似的,他將頭埋在她的頸項間蹭了蹭,悶悶的說道,“你聽到他說他想你了麼?”

侯棠卻像一堵石頭一樣僵硬的站着,似乎一點都沒有蕭拓預想中的樣子,她的眼簾毫無精神的垂着,聲音更是像有魚刺橫亙在喉一樣的乾澀,她道,“蕭拓,你以宴桐來威脅我自然是一定可以達到目的的,但是你切記,將來倘若有機會我也定不會放過你的。”

驟然間,氣氛降至冰點。蕭拓的熱情也一下子全部褪了去,他一下子放開了侯棠的身子,就那麼瞅着她冷冷道,“你侄子就在後面的偏殿,你隨時可以去看他。”

侯棠舔了舔乾澀的脣,脫離了蕭拓的懷抱,她遙遙的望着遠處說道,“我沒臉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