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真人微微一愣,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覺中了君蘭的計,卻絲毫不以爲意地哈哈大笑道:“好!說的沒錯!李夫人好口才!”
如果僅以討論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神仙而言,無疑是掌教真人所提及的論點爲最佳。當他說出以無名無形的大道造神,就等於結束了論題。這時君蘭已經回天乏術,無論舉出什麼樣的例子,都不可能高過包容萬物的大道來。
可是君蘭硬是別開途徑,把話題引回了世間無神的初始論題中,引誘掌教說出“大道可以造神,卻不是神!”這樣的觀點。雖然不免有強詞奪理之嫌,卻也顯露出足夠的聰慧及辯才無礙來。
我看着君蘭巧笑倩兮的樣子,自然明白她與掌教強辯完全是爲了給我掙些面子。忍不住拉過她的手輕輕一握,君蘭回望着我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掌教真人笑了幾聲,忽然朝我問道:“和尊夫人說了半天,好像李公子還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呢?”
我坐在旁邊已經思考多時,這時微微一笑,從容答道:“晚輩以爲世間究竟有沒有神仙,乃是存乎一心的事情。人只要心中有神,則眼中有神;如果心中無神,則眼中無神。不知前輩以爲然否?”
話音剛落,苦茶大師已經再次合什宣號道:“阿彌陀佛。”
掌教真人亦動容讚道:“李公子高論。”
我連忙抱拳作答道:“過獎過獎。”
這時張玄天立刻搶着叫道:“師傅。既然本來沒有神仙,您還是不要飛昇了吧!根據李大哥推測,咱們道家飛昇的境地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其中兇險莫測,絕對不是什麼善地啊!”
掌教朝張玄天一瞪眼,張玄天頓時縮了縮頭,做出噤若寒蟬的樣子,一邊可憐巴巴地朝我往來,拼命努着嘴。
我看在眼裡心頭好笑,只得咳了一聲,朝掌教正色說道:“晚輩曾經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些關於道家功法的淵源,並猜測出飛昇所至另一個空間中的某些狀況……很希望說出來和前輩參詳一下,不知可否?”
掌教真人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還請李公子詳細說說。”
我於是把自己所知中上古巫族、神仙一族和吞噬一族之間的歷史與恩怨簡單說了一遍,掌教真人和苦茶大師始終一言不發地聽我從頭到尾說完,直到我說出飛昇就是給神仙一族送去成爲精神食糧的推斷,才微微震了一震,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說完我的幾點推測,我補充道:“以上這些經歷,都是晚輩從巫族口中的親耳所聞。至於對飛昇之地的幾點推測,則僅僅是源於猜想,還希望對前輩有所幫助。”
掌教真人沉思了片刻,緩緩說道:“李公子所說的故事年代久遠,只能作爲飛昇後會出現的一種可能性來看待。”
我頓時聽出掌教的話裡有話,立刻問道:“看來掌教真人對飛昇後的空間,還有其他方面的瞭解咯?”
掌教真人笑了笑,答道:“不錯。我對自己即將去的地方,確實有一點線索,而且是和李公子所說的大相徑庭,完全不同!”
我精神一振,說道:“還請掌教講一講,與我們分享。”
掌教真人頷首答道:“那是當然,說起來我能夠得窺天道,還要多虧小友的幫忙……”
我聽到掌教再次提及此事,忍不住問道:“晚輩和掌教素未謀面,不知於何時、何處幫上了前輩?”
掌教真人說道:“這件事,你的確不知情……好在苦茶大師也不是外人,咱們不妨從頭說起。你還記得我派玄天去找你的時候麼?”
我看了張玄天一眼,笑道:“當然記得,我和玄天一見如故,都覺得相識恨晚呢。”
掌教淡淡問道:“玄天可曾和你說過,我是怎麼知道你?又因何派他去找你的?”
我隨口答道:“不是貴派的對外執事推薦的李某嗎?”
掌教真人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我早在二師弟推薦之前,就已經知道李公子這個人了。真正推薦李公子的,乃是我派當年進入飛昇之境中的前輩祖師!”
我大吃一驚,問道:“貴派能夠和已經飛昇的先人取得聯繫?”
掌教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頷首答道:“正是!”
我連忙拱手道:“還請真人仔細說說。”
掌教略一沉吟,說道:“這件事情,還得從本派的一件寶物,皓天七尺境說起……”
這面皓天七尺境是本文中的一條線索,以下是我根據掌教的敘述整理出來的經過:皓天七尺境,是天師教創教初期,第一代天師張道陵留下的寶物。據說這面鏡子取天外的材質煉成,可以照見陰陽兩界,映射出人的前生今世,端是一件厲害非凡的寶物!張道陵飛昇之前,特意留言囑咐門下弟子保存好此鏡,並預言自己飛昇之後,將憑藉無上的法力在鏡中打開一條貫通天人兩界的通道。然後,他將憑藉此鏡和門下的弟子通信,繼續教誨弟子!
可惜張道陵飛昇後的數百年間,始終沒有一代掌教能夠使用這面鏡子,更別說找到其中的通道。直到三百餘年的某一天,這面鏡子忽然大放光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晝,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經久不散。
隨後這面鏡子的一個特性卻出現了,那就是隻要天師教弟子運起本門道法注入其中,就可以產生一個類似通道的效果。注入道法的弟子可以憑此通道,向鏡子詢問一些問題,而鏡子就會將答案浮現在其中。
只不過這些答案有時候簡單易懂,有時候卻枯澀難明,多數時候顯示出來的東西似字非字、似畫非畫。即便是他們這些成天畫符的道士看了也要眼前一暈,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根本猜不出鏡子中到底傳遞了什麼信息過來!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叫道:“等等。真人怎麼知道這個鏡中的人,就是貴派飛昇的開山祖師?又怎麼能確定鏡子的通道連接着飛昇之後的世界?”
掌教真人淡淡答道:“我並沒有說通過鏡子傳遞消息過來的人,就是我派的開山祖師爺!不過這面鏡子彼端連接的地方,肯定就是飛昇之境!而給我們傳遞消息的人,必定與我派大有淵源……”
我見掌教答的肯定,知道他必有一定的依據,訕訕笑道:“是我着急了,還請掌教真人繼續說。這鏡子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因爲這面皓天七尺境關係重大,其本身必須吸食大量道法才能夠開啓,所以歷代天師教中只有當代的掌教和幾位長老輪流參詳鏡子的秘密。幾百年下來,鏡子被開啓了無數次。反饋回的信息倒有九成九是荒誕不經,讓人不明所以的東西。
其中有一些有意義的訊息,例如鏡子的彼端曾經清晰無誤地顯示出開山祖師張道陵的畫像;還有一次,有一名長老修行上遇到了無法開解的難題,求助於七尺鏡,結果得到了一篇本門中已經失傳上千年的道家陣法……
不過多數反饋的訊息簡直讓人抓狂,例如一位掌教想要尋找某種煉丹的藥草,求助於七尺鏡,得到的答案卻是“人中黃”!(中醫中把人糞便的加工品稱爲人中黃)這位掌教以爲人中黃可以代替那種藥草,把整個煉丹室搞得好幾年都臭氣熏天,終於煉出幾顆中人慾嘔的丹藥來吞下肚子,結果除了拉肚以外,沒有任何效果。
還有一位長老異想天開地問鏡子,如何可以暴增功力?難得清晰的答案卻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兩個字——吃飽!
聽到這裡,君蘭已經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捧着肚子叫道:“這件寶貝太神了……吃飽……果然是暴增功力的不二法門!”
張玄天同樣聽得笑又不敢,不笑又忍不住。直憋得滿臉通過,不住吭哧吭哧地哽着嗓子。
掌教真人瞪了他一眼,同樣是一臉尷尬地表情,朝我苦笑道:“這幾百年來,因爲這七尺鏡鬧出的笑話實在太多了,真是罄竹難書……我隨便揀幾件說一說,好讓你知道這東西到底有多折騰人!”
我儘量忍住笑道:“晚輩想象的到……根據這些情報分析,這件寶貝應該和貴教有些淵源。只是鏡子那一面傳遞訊息的前輩,未免童心重了些。”
掌教真人先是微微點頭,馬上意識到不妥,趕忙搖頭正色說道:“這位傳遞訊息的前輩雖然童心未泯,但並非是胡攪蠻纏之徒!其實他傳遞來的很多訊息都是確切實地,只是我們解讀不得法,才誤會了前輩的意圖。”
我心中一動,頓時明白了掌教的意思。
君蘭已經搶先叫道:“是密碼!他傳過來的訊息是經過某種方式加密過的,所以這些人根本就看不懂!”
掌教看了君蘭一眼,點頭讚道:“李夫人果然蕙質蘭心,聰敏過人。”
君蘭淡淡一笑,繼續問道:“請問掌教真人又是怎麼破解這個秘密的呢?應該和我老公的幫忙有關了吧?”
掌教緩緩答道:“不錯。古畫中的祖師失蹤之時,敝教上下六神無主。我無奈之下,只得向皓天七尺境求助,希望得到一點指引!沒想到這次一試便靈,得到了清清楚楚的三個字……”
我靈機一閃,恍然叫道:“是衛斯理!你得到的是我師傅的名字!原來七尺鏡顯示的內容都是顛倒的!”
君蘭也看過我的小說,對當時的記述十分熟悉。立刻反駁道:“不對。你和你師傅的名字雖然互爲顛倒,但是僅僅是在發音上!‘李’和‘理’字的寫法相差甚遠,怎麼可能看錯?而且‘吃飽’和‘飽吃’二個詞雖然意義相近,後者卻根本不是正常的語法!所以這個加密方式應該不是顛倒這樣簡單。”
我也意識到其中的不對,仔細想了想,依舊不得要領。忍不住一拍腦袋,朝掌教說道:“還請前輩說說,這七尺鏡的傳訊之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掌教真人微笑道:“其實兩位都猜對了一些,但是也都有不對的地方!首先,七尺鏡上出現的三個字的確是‘衛斯理’,只不過這三個字是用我們天師教內部代代相傳的一種文字寫成……這種文字類似西方的注音文字,每一個符號都可以有很多解釋。”
君蘭恍然道:“那你們這種文字中,‘李’和‘理’是同一種寫法咯?”
掌教真人撫掌笑道:“正是如此。”
君蘭俏生生地低下頭沉吟道:“既然如此,我老公的判斷應該算全中才對!怎麼還有不對的地方?”
掌教真人呵呵一笑,答道:“僅僅從這一次七尺鏡的提示中來看,李公子的猜測確是全中!不過後來統計歷代記錄中七尺鏡傳來的訊息,李公子的猜測就不對了……”
君蘭立刻皺眉道:“也就是說,七尺鏡發來的訊息不只是顛倒一種,而是還有其他很多錯亂排序的方式?這究竟是七尺鏡還是整人鏡?”
掌教苦笑一聲,答道:“我以爲,應該稱其爲‘謎語鏡’更妥當一點……自從得到李公子這一次姓名顛倒的提示後,貧道立刻着手查閱了七尺鏡在過去歷年間顯示出來、並記錄在冊的訊息……”說到這裡,掌教真人頓了頓,帶着無盡唏噓地長嘆一聲,繼續說道:“結合現代的各種猜謎方式,我已經整理出五十六份顛倒訊息、三十二份隔字跳字訊息、五份拆字、十三份和字。其他藏頭、去尾、會意、反射、借扣、溯源、擬物……總之你想得到的謎語種類幾乎是見識全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喃喃說道:“前輩管它叫謎語鏡實在是太客氣了,我看這絕對是名副其實的整人鏡!”
君蘭亦不可置信地說道:“那鏡子裡都有什麼謎語?前輩可否說兩個來聽聽?”
掌教不假思索地順口說道:“廣寒宮、縱橫談、朝天子,這三句都是其中最簡單的字謎,各打一字。”
想了片刻,君蘭說道:“我猜出兩個,朝天子應該是個出現的‘現’字,取見王之意。至於縱橫談,縱橫爲十,談者爲言,應該是個計劃的‘計’字!”
掌教微微一笑,接道:“廣寒宮,月上之宮殿也。第一條謎語的答案是個‘臀’字……這都是七尺鏡中最普通的字謎罷了。”
張玄天撓了撓頭,嘿嘿笑道:“還說簡單,徒兒到現在一個也沒有猜出來。”
君蘭可愛地吐了吐舌頭,笑道:“也真虧了真人有這種耐性,居然獨力找出這麼多條訊息來!好在功夫不負苦心人,真人也從這些訊息中大有斬獲吧?”
掌教真人頷首答道:“不錯。貧道在這些訊息中找出了幾條失傳的修真法門,和一些難題的解答,對我的修爲起了很大臂助!所以我才說要感謝李斯衛小友,如果不是因爲他的名字給了我啓發,這些訊息還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重現於世!敝教上下,都因此受益不淺……”
說到這裡,我才明白掌教因爲什麼要如此禮下於我。急忙說道:“晚輩只是恰逢其會罷了,關鍵還是真人明察睿智,才能發現其中的秘密。自然當不的真人如此謝禮……感謝一言,還請真人不必再提!”
掌教真人微微一笑,果然沒有繼續提起。
君蘭沉吟着說道:“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那七尺鏡的彼端就一定是修行中人飛昇所去的地方啊!掌教前輩還有什麼其他證據麼?”
掌教真人微微一愣,反問道:“那解答問題的前輩對敝教功法知之甚熟,絕對是敝教某一代祖師無疑。而且當年開山祖師爺又明言飛昇後會在鏡中打開天人通道,此事還有什麼可疑問的麼?”
君蘭緩緩說道:“何止有疑問,簡直是疑問衆多!掌教真人是先入爲主,一心以爲這面七尺鏡的彼端必然是貴派中已經飛昇的前輩高人。其實如果拋開這種看法,完全還有更多的可能,說明這七尺鏡與飛昇之地沒有關係!”
掌教真人哦了一聲,說道:“還請李夫人說說,都有什麼可能?”
君蘭看了我一眼,笑道:“這些猜測,我老公必然也想到了,不如讓他來說吧。”
我看着掌教真人朝我看來,心中明白是君蘭看我閒坐無聊,故意把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了我。於是咳了一聲,藉機順着君蘭的思路,眨眼之間想到了幾個可能,微笑道:“這樣的例子其實有很多,的確是掌教前輩先入爲主了。晚輩就先舉出三個可能吧……”
掌教真人鬱郁道:“還有很多?你先說來聽聽。”
我微微挺身,豎起食指計數說道:“第一個可能,這面七尺鏡中別有洞天!乃是一個獨立的空間,其中可能住着貴教中的某位前輩……就好像貴教當初的姜家三位前輩藏身於古畫中一樣!”
掌教雙眼一亮,低呼道:“芥子納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