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的嘴角似乎還有笑意含着,柴昭忽然心中陣陣寬慰滿足——能在夢中帶笑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幸福快樂吧。
阿蘅...柴昭收回難捨的眸子,注視着捲圖默聲無言,江河萬里,怎敵你笑顏如花。我柴昭只願拱手河山討你歡,只願今生獨守你一人。
次日
東方還未破曉,殷崇訣已經早早起身披戴好一身盔甲,撫正頭頂的烏金束冠,擦拭着手裡的長劍道:“大哥,你殺過人麼?”
殷崇旭搖頭道:“我跟着爹也外出行走過幾次,殷家堡聲名在外,如今還有什麼人敢打殷家的主意,大哥我...也不曾見過血。”
殷崇訣注視着劍刃冰寒光澤裡自己那張傲氣的黑眸,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第一個死在我劍下的,會是何人...”
“沒有人該死在你手上。”殷崇旭起身望向帳外,“我只希望天下之路少些血腥,但願柴少主與我想的是一樣的。”
“自古江山之路哪條不是鮮血染成!”殷崇訣脫口道,“大哥過於仁慈善良,戰場上可不能再對旁人起憐憫之情,他們不死,就是我們死,我和大哥,都要好好活着回去見爹。”
殷崇旭見弟弟意氣風發的模樣,沒有再說下去。
帥營外,吳佐高聲道:“啓稟少主,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只待您一聲號令。”
雲修站在最末頭,輕咬着手背嘴角含笑,時不時望向荊州方向,滿是深藏的期許。
“阿蘅,在這裡等着我。”柴昭撫住嶽蘅的肩,不等她應上一聲,已經大步走出營帳。
嶽蘅抿着嘴脣轉身去看,見帳簾悠悠晃落掩住丈夫的金甲背影,輕聲笑了出來。
柴昭灰眸掃視過整裝待發的重將,正欲發話,荊州方向的先頭軍已經騎馬馳騁而至,高聲喊道:“荊州城門已開,樊榮願拱手讓出城池!”
——“荊州城門已開,樊榮拱手讓出城池!?”
殷崇訣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大哥,可是我聽錯了?”
“你說什麼?”柴昭微微愣住。
先頭軍翻下馬背,跪地道:“回稟少主,荊州城門已開,樊榮率將士已經在城外列好架勢,手持降書,願...歸順我大周!”
“其中必定有詐!”李重元劍眉緊蹙肯定道,“少主,樊榮不可信!”
“爲何不可信?”雲修幾步擠上前,“樊榮敬畏少夫人,昨夜已經答應少夫人歸順我柴家軍,我一字一句聽的清清楚楚,不會有假!”
“昨夜!?”李重元陰沉着臉看向拉緊帳簾的帥營,鬱郁道:“兵不厭詐,寥寥數語哪有信義可言...少主,不如由我去會一會這個樊榮,看看他打的什麼主意。”
“樊榮要見的的少主,郡馬爺領兵前去只怕會讓人失望,傷了兩軍的和氣。”殷崇訣銳利道,“阿蘅的父親靖國公是樊榮舊主,昨夜我也見阿蘅和雲修從荊州方向回來。我倒覺得,這投誠些把握。少主,我願與您一起去會會。”
嶽蘅在營帳裡側耳細細聽着,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擅自主張是不是會擾到丈夫什麼。
柴昭沉默片刻,縱身躍上坐騎,“城門都已經開了,哪有讓人家久候的道理。大梁第一城兵不血刃,此乃吉兆。隨我去!”
殷崇訣挑釁的瞥了眼李重元,緊隨柴昭而去。
嶽蘅聽帳外平靜下來,這才起身出去,誰料只剩李重元一人愣愣注視着馬蹄飛卷的風沙。李重元轉身瞧見嶽蘅,擠出笑道:“少夫人果然名不虛傳,我李重元...佩服。”
“郡馬爺...”嶽蘅看出他眉間的窘意落寞,“柴家軍一路高歌猛進,對誰而言都是好事..”
“那是自然。”李重元淡淡道,“重元,先告退了。”
荊州城裡。
人人笑逐顏開,唯有一人落寞離羣。嶽蘅才尋思着與李重元交談幾句,卻只見他的背影閃進了夜色,不知往何處去了。
城中的池子邊,星點的燈火閃爍着,一個嬌弱的身影抱膝坐在池邊,凝凝順着水面的花燈望去,那眸子也宛若一汪深湖,綴着亮麗的琉璃光澤。
“進了城就沒有見到你,沈姑娘怎麼獨自一人在池邊?”李重元修長的影子映在池邊的石板路上,沈泣月擡起瓜子俏臉,看着李重元蘊起羞澀的笑意。
“泣月本來就是孤零零一個人,自然到哪裡都是一個人。”沈泣月收回滿目的喜悅又垂眼看向越來越遠的花燈,“郡馬爺不也是一個人麼?”
“你說的不錯,我也是自己個兒一個。”李重元半蹲着撥弄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這些花燈,是你做的?”
沈泣月搖着頭笑道:“當然不是。郡馬爺不知道吧,晉國這一帶本就有用花燈祈福的習俗,百姓在花燈裡寫上自己的心願期許,讓花燈隨流水而去,飄的越遠,心願就越可能實現。我剛剛路過這裡,見到花燈,心裡也就有了期許...”
“還有這樣的習俗?”李重元饒有興趣道,“靈驗麼?”
沈泣月托腮低低嘆了聲,“泣月也不知道,若真是有願必靈,世間又怎麼會有那麼多苦楚,又怎麼只會剩下我孤獨一人...”
李重元拾起一盞岸邊的花燈,“入鄉隨俗,既然我到了這裡,不如也許個心願試試。”
說着見岸邊有百姓遺留的紙筆,執起揮上數字,又看了看,正要疊起放進花燈中,沈泣月酥手伸過柔聲道:“可否給我看看,郡馬爺一個男人,會許什麼願望?可是...家國安樂,天下平定?”
李重元來不及收回手,紙片已經被沈泣月搶去,沈泣月撫平看去,只見上面清秀的雋寫着——“願吾妻婧兒,此生永樂。”
沈泣月悻悻低頭道:“想不到...郡馬爺如此深情...讓人真是豔羨您的夫人。”
李重元將花燈放入水中,輕拂着送離,低聲道:“婧兒郡主之身予我,這份情意,我怎麼能不好好珍惜。”
正說着話,忽的疾風起,沈泣月送出的花燈被悠悠的吹回岸邊,李重元還未來得及開口,身旁的女子已經嚶嚶抽泣。
沈泣月拾起自己的花燈,捂住手心哽咽道:“花燈回返是會不吉利的。”
李重元頓覺有些好笑,勸道:“你之前還說這不一定真的靈驗,這會兒又和它較真做什麼?不過只是覺得有趣姑且試試罷了,怎麼還哭上了?”
沈泣月紅着眼道:“我自己身世可憐,顛沛流離早已經習慣了,可這花燈所求不過一份期許,上天這都不憐惜我麼...”
“有什麼期許,竟還真能哭上?”李重元打量着哭的梨花帶雨的她。
沈泣月遞過手裡溼漉漉的花燈,撇過身子道:“你看。”
李重元遲疑的揀起花燈裡紙片,纔看上一眼就指尖一鬆滑入池子裡。
“這!”沈泣月急道,“丟了!!”
李重元急促的背過身子,強作鎮定道:“時候不早了,沈姑娘早些去安置吧,要是不想留在荊州,去滄州還少不了一路顛簸。”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許。
望着李重元急慮離去的背影,沈泣月含笑瞥向水面上漸漸沉底的紙片,大片的墨跡緩緩暈開,彷彿可以迷幻那個人旖旎的心智。
沈泣月知道,這個男人一定看見了,一定...
荊州城的夜色安逸,大軍仍在城外駐紮並未驚擾城中百姓,柴昭執意不願留宿將軍府,樊榮不解道:“楚王紀冥每到一處,都會揀最好的宅子安置。末將府上不過一張暖牀而已,少主和夫人風餐露宿多日,爲何不留宿好好歇息?”
柴昭揮開衣襟轉身道:“睡的太舒坦,便會忘記自己要做的事。我柴昭一刻都懈怠不得,樊將軍的心意,我不會忘。”
樊榮與諸將目送着柴昭臨風不拘的背影,皆是嘖嘖暗歎。
城裡的青石板路彎彎綿延,一步一步踩上去都甚是輕盈脆生。嶽蘅邊走邊四處張望着,望着水面星星點點的花燈,驚喜指着道:“柴昭你看,那就是可以許願的花燈!”
柴昭含笑看着妻子如孩童般的歡欣,彆着手低低應着:“看到了,瞧着也有些意思。”
嶽蘅輕哼了聲,正要走上前甩開柴昭,手腕已經被丈夫一把攥住,嶽蘅頓住步子,抿嘴偷偷笑了笑。
柴昭粗糲的大手順着嶽蘅纖細的手腕滑下,自若的扣緊她的十指,用力的握住,似乎不願她離開自己半步,“跟着我就好,後頭還有那麼多人看着,跑那麼急做什麼?”柴昭沙啞着道。
嶽蘅大口呼吸着荊州溼潤的空氣,柴昭深吸了口道:“難怪阿蘅水潤靈透,晉國的水土這般好,我的阿蘅自然貌美剔透,是不是?”
嶽蘅故意也不接話,指着水邊的花燈道:“我要那個!”
身後就是一衆親衛軍,衆人直直瞅着,嶽蘅也沒料想柴昭會順着自己。只見柴昭徑直走近水岸邊,彎腰揀起一個花燈遞到嶽蘅手邊,“喏...你要的。”
嶽蘅也不接過,自己也拾起一個,將紙筆塞進柴昭手心,迎着他的眸子笑道:“你我都寫下自己的心願,我倒要看看,你柴昭想要什麼。”
“好。”柴昭一口應道,“我也想知道,阿蘅心中所願。”
嶽蘅略加思索,筆尖輕觸紙面,幾筆落下忙攥緊了手心生怕柴昭看見。
柴昭垂眉輕笑,將寫好的紙片向着嶽蘅展開,“你看就是了。”
——“甘苦與之,共享此生...”嶽蘅一字一字念出,將手心捏的又緊了些。
“給我。”柴昭伸出手道,“你看了我的,還想賴去不成?”
嶽蘅僵僵的鬆開手心,柴昭抽出紙片細細撫平,灰眸定格在那娟秀的字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