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也不知道去哪。打小就在陰坪鎮,最遠頂多是去隔壁的鎮子趕集。
記事起父親就不在了。母親也從來沒說過父親去了哪裡,但是明夷會經常看到母親對着北方說話,好像在和什麼人聊天一樣。每年的二月初三,母親都會準備一大桌子豐盛的飯菜,然後讓明夷和她一起對着北方祈禱。
直到三年前,那天明夷記得特別清楚,母親那天特意喝了酒,讓明夷也喝了。之後哭了一整天。明夷只記得母親念念叨叨“三十六了,回不來了,回不來了”。自此之後,母親每日神情越發憂鬱,精神一日不似一日。本來就拮据的家,也因明夷四處請醫問藥,越發一貧如洗了。半年不到,就積勞難治,去世了。
明夷知道,母親這是心死了。藥能治人,治不了心。
在左右鄰居的幫助下,安葬母親。在收拾遺物的時候,明夷發現母親牀頭一直鎖着一個箱子,打開之後,發現裡面藏着幾本書:一本完整的叫《天地誌》,明夷翻開,裡面都是一些地圖山川什麼的;還有一本《歸藏》,明夷略略翻開看了一眼,都是些長短胡疊的槓槓,和一些半通不通的話;另外還有半部,準確來說是隻有最後的幾頁,畫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畫,裡面的字也是一些古怪的符號,其實明夷也不能確定這些是不是字,但是他看到裡面多次出現的一個符號,如果稍加變形和類比,很類似於現在的“龍”字,所以明夷猜測,這些大概也是字吧。
明夷在鎮子的老人口中打聽過父親的事,雖然零零碎碎,但是大致還是有個影響:據說明家是從太爺爺那輩搬到陰坪鎮的,當時陰坪鎮比現在還要小和破舊,全鎮只有幾十戶人家,鎮子上的人窮,也就沒有所謂的讀書識字的觀念。其實更重要的是,沒錢,人少,也沒有教書先生願意來。
明夷太爺爺來了之後,便免費教鎮上的小孩識文斷字,由於太爺爺學問好,積年之後,鎮子上由開始的一兩戶比較開明的人家,其中便有現任路鎮長家,慢慢發展到附近鄉鎮的也把自己家孩子送到陰坪鎮。陰坪鎮也慢慢興旺起來。現在的明德學堂,就是太爺爺建立起來。“明德”既有明智修德之意,又有表彰明家太爺爺之功之意。
現任路鎮長,算起來還是明夷爺爺的學生。
誰知,之後一連三代,明家不僅一脈單傳,而且比常人衰老得快,都是隻能活到三十六歲。大家都在傳,明家是不是中了什麼詛咒,加上明家本來就是外地突然搬來的,使得這事更加神秘。但是鑑於明家歷代都在陰坪鎮教書育人,而且和明家接觸的人,似乎都沒有什麼異常,大家感念明家之恩,漸漸習以爲常。
十年前明夷父親辭了明德學堂先生,悄悄離開了陰平鎮。之後明夷母子的生活便多得鎮上大夥的照顧。母親去世後,明夷雖然不願白白受鎮上大家的照料,但是大夥有意無意的關懷,明夷還是處處能感受到的。
其實明夷也不想離開陰坪鎮。雖然在那裡他已經是舉目無親,孤身一人了。但是多年來,鎮子上所以的人都認識他,都照顧他。他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路,每一棟房子,每一個棵樹。這裡有他的夥伴,有他愛的人。
明夷打小明裡暗裡也聽過自己的家族的事,雖然母親從來不提一個字,但是那些年頭,多年來潛移默化,深入了明夷內心。
半年前,路亦歡和臨鎮羅家訂了親,明夷便生起了遠走他鄉的年頭。
當年父親悄悄走了,到底去了哪裡?現在又到了哪裡?我們明家究竟是遇到了怎樣的宿命?我今後又會怎麼樣?我也會二十歲就開始衰老,只能活到三十六歲?母親爲什麼要對着北方祈禱,那一天又爲什麼對着北方哭?
《天地誌》,明夷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北方,大荒野,大荒山,黃帝乘龍昇天於此。寥寥幾個字,也沒有更多的描述了。
黃帝乘黃龍昇天的故事,多現於志怪野史,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傳說。父親真的是相信真有此事,然後到北方去了?這裡面有其他的什麼隱情麼?
路亦歡要成親了,明夷告訴自己,是時候離開了。既無去處,便往北方吧。
此時月華大盛,地上的草葉纖毫畢現。明夷從身後的包裹裡取出那三本書,明夷相信,母親如此重視保護這幾本書,一定很重要,一定是父親留下來的。
明夷翻開《天地誌》,翻到北方那部分,盯着“大荒野,大荒山,黃帝乘龍昇天於此”幾個字,定定看了半晌,嘆了口氣。
《歸藏》,裡面盡是些玄玄乎乎看不懂的話,比方說,什麼“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什麼“彌綸天地之道,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什麼“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等等,這些話和臨鎮藉口擺攤算命的整日裡神神道道張瞎子說的話倒是很像。
還有那幾頁殘紙,完全看不懂。
明夷統統翻了一遍,又塞進包裹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