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該讓一切回到軌道了
耶律睿望着遠方蒼青色山脈底拖出的一輪夕陽,輕輕嘆息一聲。
也許,出來太久了。
該讓一切回到軌道了。
北都顏睜開眼的時候,以爲自己還在睡着。
好黑,一定還在夢中。
她重新閉上眼睛,一會兒又睜開來,這回她確定自己沒睡着了。
她一骨碌爬起身,感覺這裡是個屋子,可是沒有光,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呼吸,甚至沒有一切感覺有生命的物質,給人感覺好像是……死地。
對,死地,陰氣沉沉,毫無生機。
北都顏打個寒戰,努力地回想先前發生了什麼,腦海中浮現的只有鍾情蒼白驚愕的臉,滿目的向日葵。
哦,還有一道奇異的光,似乎從自己後面穿過來。
她摸摸身邊,霏霏不在,侍女碧兒自然也不在,這個地方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個恐怖的想法忽然冒出來,猛地抓住了她的全部神經。
啊,不會又穿越了吧?
四面這麼離奇的黑,毫無光亮,不會如那些狗血小說所說,沒穿好,一不小心穿到時空黑洞或者時空夾縫裡了吧?
這個念頭一出現,北都顏腦袋上的毛都炸起來了。
她跳起來,四處摸索,沒有摸到任何門窗。
她敲擊牆壁,發出的聲音沉悶,感覺四面都是實心的。
周圍的空間很狹窄,三步就可以跨到頭,奇怪的是,明明這麼狹窄,卻沒有感覺到氣悶。
北都顏眨巴眨巴眼睛,心上似壓了一塊大石頭,她記得以前逛論壇聽說過極度黑暗對人心理的壓迫,提到關黑屋子勝於一切酷刑,卻不以爲然,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極度黑暗和寂靜,讓人視覺遺失,自我認知能力遺失,由此衍生的恐懼推演、胡思亂想、思維散亂,纔是對人造成傷害的最大利器,時間越長,越危險。
北都顏心知不好,趕緊閉上眼睛睡覺,想着既然睡着穿出來了,或許也能睡着穿回去,回現代,回大燕,哪都好,就是別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呆着。
也不知道睡着沒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彷彿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當她再睜開眼時,依舊看不見自己,依舊面對的是沉重壓抑令人窒息的黑暗,她的冷汗,頓時慢慢滲了出來。
頭頂上忽然有隱隱約約的聲音。
北都顏身形定住,擡頭,上望。緊張的同時心裡微微鬆口氣,有聲音就好,總比極度的寂靜要好。完全沉默的世界才讓人要發瘋。
聲音似從遠處傳來。
一開始是風聲,水波濺起聲,樹葉被拂動的聲音,還有各種細細碎碎的聲音,如蚊蟲唧唧野鳥啾啾,寂靜中又滿含悄悄的熱鬧,像是有人在河流山川樹林中行走,用驚恐的眼神在打量陌生的自然,北都顏忽然有點恍惚。想起和耶律睿行走山林的日子。
隨即忽然四面一靜,北都顏正聽得入神,給嚇得不由自主也屏住呼吸,寂靜裡鳥不叫蟲不鳴,樹葉不動,只有風聲在不斷地呼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北都顏開始緊張。她忽然想到了那隻兇獸豹子。
隨即風聲大作,隨即整個林子也似突被驚醒,從隱秘的寂靜到極度的凝固到忽然炸開,樹葉狂搖,羣鳥高飛,蟲子入洞,小獸躲藏,不知道什麼靈巧動物,成羣結隊地從樹梢上狂奔而過。
所有的聲音都在訴說四個字:危險逼近,快逃!
黑暗裡聲波的傳達特別逼真,令人身臨其境,北都顏開始四下找洞來鑽。
洞找不到,四面像是鐵打的,隨即一聲低沉的咆哮聲,在景橫波身後響起。
北都顏身形一下凝固,後被汗毛都似根根豎起。
猛獸!
極度驚恐的同時,她隱約也覺得這種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可惜人在極致驚恐時,注意力只會停留在自己的感官之上,沒有思考的能力。
咆哮聲近在咫尺,樹林裡的動物們越發驚恐瘋狂,北都顏緊緊地趴在地下,感覺好像那猛獸血盆大口裡的腥臭氣息,就撲在自己頭頂,晶亮的涎水尺半長,顫悠悠地掛下來。張口咆哮之間,林間捲起暴烈的風。
忽然一道兇猛的風聲越過頭頂,像是猛獸正越過樹叢,隨即咕咚一聲,似乎一個人體被猛獸撲倒,北都顏渾身雞皮疙瘩豎起,感覺好像自己被撲倒一樣。
林中靜了靜,樹葉懨懨地垂下來,動物們呼吸急促,似乎都躲在樹後悄悄地偷看。
有沉悶的咀嚼聲響起,伴隨着不斷的細微咔嚓、嘎嘣、撕拉之聲。猛獸似乎在享受它的大餐,在咀嚼、吞嚥、踩斷骨頭撕開肌肉貪婪地一口口啃吃……
北都顏這下連頭皮都麻了。
黑暗將人的感受無限放大,導致無限敏感,也導致人對環境和自身所處境況的難以辨別,而音效如此逼真,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更難保持清醒。北都顏漸漸變得恍惚,彷彿那被按在猛獸臭烘烘的身下,被那血盆大口猙獰利齒一口口撕咬啃吃的……是自己。
肌肉斷裂,血肉橫飛,恐懼和疼痛,絕望和茫然,她喘息漸漸激烈,思維漸漸混沌,只下意識掙扎向前,想要脫離這可怕的感受……
一寸、兩寸、感覺到那摧魂蝕骨的可怕聲音似乎漸漸弱了,她渾身也冷汗涔涔,再無一點力氣,她趴在地上喘息半晌,掙扎着爬起身,試圖再次拍壁求救,心中想着如果此時有人把她從這可怕的黑洞中救出去,她一定以身相許。
正胡思亂想,忽然身後“咔嚓”一聲。
特別清脆響亮,瘮入骨髓。
似腰骨被鋼牙利齒,一口咬斷。
血肉飛濺,兩截的身體落地……
“啊——”她終於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張口尖呼,聲音慘烈,似要刺破這黑洞,把整個宇宙刺個鮮血淋漓。
砰一聲悶響,地面一陣晃動,隨即眼前一亮,似黑暗忽然被撕開一條裂縫,一條頎長的人影,以無法看清的速度閃入,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怎麼了……”聲音有點發顫,“怎麼會……”
北都顏覺得這聲音有點像耶律睿,可是語氣決然不像耶律睿怎麼會心急發顫?他有人的情緒?
但不知爲何,聽見他聲音,她莫名就軟了下來,渾身大汗溼嗒嗒地掛在他手臂上,猶自不忘努力舉起手臂,氣息奄奄地一把掐住他脖子。
怎麼到現在纔來!
“顏兒!”他似乎在呼喚她,聲音還是急切的,北都顏又覺得自己幻聽了,耶律睿怎麼會呼喚她小名?他都冷冰冰喊她北都顏或者喂的!
她手指用力,想要掐住他脖子狠狠晃上幾個來回,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問問他怎麼會救駕來遲,問問他還想不想活了,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晃上他,自己就晃了晃,翻白了眼睛。
她暈過去了。
……
耶律睿蹲在黑暗中,抱着北都顏,一輩子一次呆若木雞。
怎麼會這樣?
身後有人接近,呼啦一下拉開黑布。天光大亮。
北都顏此刻如果意識清醒,八成得氣死。
所謂黑洞,不過是之前的鐵馬車。只是卸下了輪子,關緊了車門,四面蒙了黑布,遮沒了所有光線。就成了一個毫無縫隙的“黑洞”。
因爲馬車密封,自然十分安靜。所有人都被驅離馬車之外,不許發出任何聲音,只有一個擅長口技的護衛,蹲在馬車附近。
現在那個擅長口技的護衛,正彎着腰偷偷摸摸遠離耶律睿,從耶律睿身上發出的氣息和北都顏的狀態看,他知道一定惹禍了,雖然這禍事是耶律睿的主意,怪不上他,可他很擔心此刻看起來很不對勁的王上,會一怒宰人。
護衛首領風,悄無聲息地招呼人重新收拾馬車,踢了那口技護衛一腳讓他趕緊滾遠點,又命人迅速去尋大夫,尋附近的客棧,務求把事情辦得妥當,以免主子回神後大怒衆人倒黴。
風侍衛一邊辛苦做事一邊苦着臉,偷偷瞄一眼耶律睿,再瞄一眼。
別人不知道王上怎麼回事,他倒是隱約猜得的。
從見到郡主“那一刻”開始,王上國主就不對勁了。
一個從不喜形於色的人,竟然隨時隨地會喜怒哀樂。
—
從聽見她繪聲繪色描述他“死亡”場景就開始的不快,終於累加到了一個即將爆炸的程度,促使他以牙還牙,小小地“懲治”一下那個太*太浪漫又大大咧咧不聽話的女人。
其實想得很簡單。
你不是咒我被豹子咬斷腰骨,一口口吃掉嗎?
我就讓你聽聽被豹子咬斷腰骨,一口口吃掉的聲音。
聽得爽不爽?歡喜不歡喜?
……
風嘆息一聲。
聽是聽了,懲治也懲治了,不過好像被懲治的是王上。
早在模擬豹子吞吃人體聲音時,國主大人好像就發現了不對,飛快地掠過來打斷,跑得太快踩到了地面的凹坑,一個頂級高手竟然扭了腳。
所以,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聲模擬咬斷腰骨的可怕聲音,並不是口技者的傑作。
只不過是耶律睿踝骨重重扭着了而已……
風侍衛又嘆了口氣。
英明神武的柔然君主,自從遇見了不着調的女北都郡主,似乎,也許,大概,可能,這智慧也蹭蹭地降了。
想到郡主醒來知道真相之後的天雷地火,風覺得頭痛,卻不敢再幫主子出任何主意,趕緊遠遠地避開去。
哎,主子……
自求多福吧! 冷王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