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一落下, 人羣頓時激動起來，一個個都問：“既然不能退，那雲濤收不收呢？”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杆秤, 不會平白無故相信別人的話, 總是要自己考量一下。這些人裡, 有多少是真的懂畫懂藝術呢？有不少人只是跟風, 以顯示自己也是一位風雅之人, 這個畫家出名了，他們便買他的畫，那個畫家出名了, 他們又去買另一個畫家的畫，而云濤畫廊的風向則是他們衡量的標準。
但是現在, 雲濤畫廊在他們心中的可信度發生了變化。賀俊之的話空口白牙, 誰知道是真是假, 而那些滿天飛的關於賀俊之與秦雨秋不得不說的故事卻因爲賀俊之與林婉琳的離婚顯得真是無比，衆人更加願意相信, 秦雨秋是因爲勾搭上了賀俊之纔出名的。所以哪怕賀俊之打包票，他們也更傾向於退畫，但偏偏雲濤不給退。剛纔那人的一句話，卻給了他們靈感，不能退, 那他們把手上的畫再賣給雲濤畫廊總可以了吧？
賀俊之擺擺手：“各位, 各位聽我說。不管是不是秦雨秋小姐的畫, 只要畫好, 雲濤當然會收。不過雲濤裡的畫都是寄售, 所以你們把畫寄放在我這裡之後，必須等到有人買下它, 纔可以拿到賣畫的錢。”
“你撒謊！前兩天，不還有個女人過來賣畫，你直接收了嗎？怎麼到了我們這兒，就變成什麼寄售了？別以爲我們不知道。”有人高聲大喊，“我看你就是不肯收，纔拿這種鬼話哄騙我們！”
“不給退又不肯收，你這是玩我們嗎？”另一人說。
“我看他就是騙我們買秦雨秋的畫，要是他覺得秦雨秋的畫值這個價，怎麼就不收呢？肯定是他自己也知道秦雨秋根本就算不上畫家，如果收了就賣不出去，所以纔不肯收，偏偏要說什麼寄售來騙我們！”
如果是之前，聽到有人侮辱秦雨秋和她的畫，賀俊之勢必要上去教訓一頓，然而現在他已經顧不上了，他只有一種感覺：進退維谷！功成名就以來，賀俊之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可是眼下，他卻被逼到不知如何是好了。不是炎熱的盛夏，甚至還有微風習習，他的臉上卻冒出了汗。
且不說，直接買下他們的畫再掛在雲濤裡賣是違背雲濤經營方式的，就算不違背，雲濤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收畫。前幾天，他剛剛爲了雨秋的兩幅畫割了四萬，就算沒看過雲濤的賬也知道如今的雲濤沒有多餘的錢，而他還需要去找房子，這是一筆很大的開銷，還是必要的開銷。之前會買下林婉琳手上的畫，是因爲那兩幅畫中的一幅是對他而言意義重大的《浪花》，無論如何，他也要收回到自己手裡，何況，他也不允許雨秋的畫被林婉琳糟蹋。
可如果不收，那麼誰都會認爲，雨秋是靠勾引自己才上位，才能在雲濤賣畫、開畫展的，而不是有真材實料，就連自己這個一力支持雨秋的人都不看好雨秋的畫，不認爲雨秋的畫是佳作。
賀俊之暗暗惱恨起林婉琳了，如果不是她來退畫，如果不是她激怒自己，自己也不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買下她手上的《浪花》，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甚至隱隱的，賀俊之有些懊悔，自己不該一時衝動，爲了雨秋的兩幅畫把自己搞到如此地步。
“賀老闆，你怎麼不說話了？”
“各位，各位，不是我哄騙你們，而是雲濤真的是這樣的規矩，你們只要找個曾經在雲濤賣過畫的人就知道，我沒有說假話……”
賀俊之努力地試圖說服他們，卻被人一把推開：“夠了，你們這樣的奸商總是口蜜腹劍，說得比什麼都好聽，私底下還不是把我們當成猴子一樣耍？賀老闆，今天這事兒沒完了，你要是不給退，我們就堵在雲濤門口，你也別想離開！”
“就是就是……”一羣人圍着賀俊之，不斷地要個說法，不斷地要求退畫或者收畫。賀俊之被困在人羣中，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羣激憤起來，當有人開始拿着畫砸向雲濤時，一切都亂了。
賀俊之呆愣愣地站在雲濤門口，小李叫了他好幾聲也沒有反應。雲濤雖然開業只有一年，但卻是他心血所在，他在雲濤投入的時間、精力和金錢都是難以估計的，終於把雲濤做成了本市的頂尖畫廊。和林婉琳離婚，他咬死了雲濤不放，也是明白，雲濤就是他的根基所在，房子和錢被林婉琳拿走了沒有關係，只要有雲濤，這一切都會賺回來。
“小李，張經理呢？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他怎麼沒有出現？”事發的第一時間，沒有看見張經理出來解釋和制止，賀俊之心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怒不可遏地問。
小李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張經理昨天……說……他說……”
“他說什麼？”賀俊之厲聲喝道。
小李被他嚇了一跳，飛快地說：“張經理說要辭職，不來上班了。”
賀俊之惡狠狠地瞪着他：“你說什麼？”
“老闆，這不關我的事啊，是經理自己說要辭職的……”小李弱弱地說，“因爲你不在，所以張經理就交了一份辭職書，直接走了……”
賀俊之暴躁起來：“那其他人呢？雲濤的其他人呢？他們怎麼也沒了人影？難道一個個都辭職了嗎？”
聽到賀俊之的話，小李也豁出去了：“老闆，他們也走了，您一直不來雲濤，所以您不知道，其實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就有人辭職不幹了。昨天還有兩個人，我是最後一個，因爲沒有人看着雲濤，所以我才留下來等您過來的，要不然我也走了。”
賀俊之噴着粗氣：“好啊，我知道了，你們看我倒黴了，所以一個個都溜了是嗎？”
小李覺得自己反正不在雲濤幹了，有些話說出來也無所謂了：“老闆，您這話說的……雲濤現在這個樣子，您也該負責任的，給秦雨秋辦畫展的時候，經理就勸您不要辦，您非得辦，現在好了，爲了一個秦雨秋，搞得雲濤名聲都臭了，大家都覺得，你這樣公私不分，拿雲濤的名聲來爲秦雨秋造勢……”
賀俊之的眼睛氣得通紅，怒視着小李，小李的話聲便低了下去：“老闆，雲濤的工作，我也不幹了，您保重。”說完，小李一溜煙兒人就不見了。
望着人來人往的雲濤現在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自己，賀俊之感覺整個世界都離自己而去了。
他坐在常坐的位置上，開始想着這段時間的種種。
落寞、消沉、孤獨、寂寥，這是遇到雨秋前的自己，儘管在外人看來，自己有着成功的事業、賢惠的妻子和優秀的兒女，卻仍然無時無刻不在感受着精神上難以填補的空虛和寂寞，直到雨秋的出現。他們談論藝術探討人生，他們相互欣賞相互慰藉，那是他最快活最高興地日子。怕雨秋這顆明珠被埋沒，他力排衆議爲雨秋開畫展，然後婉琳知道了雨秋的存在，提出了離婚，自己爲了能和雨秋名正言順地在一起，放棄了雲濤以外的所有，終於如願以償地和自己沒有感情的妻子離婚了。
可是之後，他的生活卻不是他所設想的那樣！
先是一向乖巧的珮柔不肯理解自己，然後是雨秋和自己的事情被曝光，媒體紛紛潑髒水謾罵自己和雨秋，緊接着雨秋的畫展開不下去了，婉琳把畫退了不說，還要將自己掃地出門，現在，雲濤又被砸了……
賀俊之低下頭，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頭髮：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的生活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離婚，雲濤被砸，珮柔不理解自己，他可以想象，以往那些羨慕自己的人會用什麼嘴臉來諷刺自己……
名聲，雲濤的名聲，賀俊之想到小李說的話，想到畫展不了了之，想到報紙雜誌上對自己的諷刺，他感到深深地痛苦和絕望，雲濤已經沒有名聲了，自己和雨秋真心相愛，可是別人卻不這麼看，在他們眼裡，雲濤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雲濤了，他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嗎？雲濤是隻開了一年，可是爲了開雲濤，他花費的卻是半生的精力卻奮鬥去拼搏！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都是快知天命的人了，再也沒有精力去奮鬥再辦另一個雲濤了。
賀俊之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雲濤的大門。